妖尼前為妖人誘騙,雖然為時不久,仗著美豔機智,幾乎把所有妖術邪法全部學會。

隻是功候卻差,不能透視雲霧,遠遠隻見銀光飛來,並沒看出光中人、鳥。及至主意打定,剛把護身綠火放出,準備人來再說,先不發難,猛覺銀光隻貼地飛行,還不如尋常飛劍行駛迅速,心又一動:“按說這類正派劍光捷逾電閃,應該一瞥即至。先還可說沒有見敵,正在沿山尋找。這時自己的護身綠火已然放出,敵人萬無不見之理,怎還如此慢法,和人走一樣?”妖尼心中正在驚奇,靈姑也已駛近。這才看出白光中立定一個絕美少女,肩頭上還站有一鳥,正是適才所追的白鸚鵡。以為人是鸚鵡引來,看這少女定是正派高人新收弟子,用那銀光照路來尋自己。深悔適才不該見獵心喜,妄想擒烏作一空山侶伴,以致惹出事來。

正尋思間,靈姑已然走近,開口先問道:“借問道友,能在寶洞借住一宿麼?”女尼聞言,大出意外,同時又看到靈姑腳底踏著一雙雪滑子,立即混了敵意,滿麵笑容,轉問靈姑因何至此。靈姑便答道:“我是大熊嶺鄭顛仙門下弟子,由莽蒼山回大熊嶺去,天黑霧重,不願再走,適令鸚鵡靈奴探看前途,有無崖洞可供歇宿。回報道友在此居住,特地趕來投宿,不知允否?”女尼聞言,現出先驚後喜之狀,答道:“佳客下榻,荒洞生輝。貧尼避仇居此,已近十年,從未與人來往。今日忽然心動,不知主何吉凶,誰知竟是道友仙駕光臨。外邊風雪濃霧,令人無歡,請至裏麵再行領教吧。”隨把繞身綠火收去,手指處,前麵崖洞頓放光明,一邊舉手讓客。

靈姑見她談吐舉止俱頗從容閑雅,不似懷有惡意,不由也把初念打消好些,偷覷靈奴,正在點頭,料無差錯,便隨了進去。女尼崖洞沒有前見的高大,但極深幽曲折。經過主人匠心布置,到處通明,淨無纖塵。洞中奇石鍾乳本多,借著原有形勢,隔成八九問石室。頭兩進還設有門戶,室中陳列也備極華美。尤其是花多,洞壁甚闊,無數奇花異草羅列於石隙石筍之間:與透明鍾乳互相輝映,娟娟亭亭,五色繽紛,幽香馥鬱,美不勝收。靈姑由冰天雪地中顛頓到此,心神為之一暢。忽覺女尼每進一層,必定行法把石門封閉。不複再見出路,神態也好似非常謹慎。對於自己卻是殷殷禮讓,詞色真誠。

邪正殊途,初次相見,正在揣測對方心意善惡,女尼忽指前麵石室,側身相讓。行處石室較大,當中一大鍾乳,玉珞珠瓔,自頂下垂,離地丈許,化成一個人字形,分向兩邊,漸垂及地,絕似一個水晶帳幕。幕內是一法台。幕前左右兩門,一是來路,一是女尼居處之所。

靈姑正待往室中走去,猛一眼瞧見幕內法台上有一木樁,樁上綁著一人,頭頂上釘著一根鐵釘,約有半尺露出頂外,裝束頗似山中土人,背朝外,看不見麵目。想起來時靈奴所說妖尼正在洞中害人之言,不禁勾動俠腸,麵容忽變。女尼似已覺察,忙道:

“道友不必驚疑,貧尼自從避禍居此,從未再蹈前非。此事另有一段公案,請至裏麵,少時自當奉告,便知就裏。”靈姑雖然不信,因見主人法術驚人,身入重地,未敢造次。

再看那樣殷勤,也就不便發作,隻得隨了進去。這問石室,布置更是華麗舒適。女尼把靈姑讓至一條矮青玉案側錦墩上坐下。隨取玉杯,就室內紅泥小爐上取下一把紫砂小壺,倒了茶遞過。笑道:“此茶為本山珍物,水也三年以前藏雪所化。貧尼生平隻此一好。

道友遠來辛苦,請將飛刀收去,飲此一杯,略解寒意吧。”靈姑聞言,才想起自己已然升堂入室,還未將飛刀入匣,未免不成客禮。又想人心難測,還在躊躇,靈奴這時已看明女尼毫無惡意,忙叫:“好茶,主人快吃。”靈姑見靈奴說時將頭連點,又叫飲茶,料無他慮。忙把飛刀入匣,起身謝了,將茶接過。女尼也另倒一杯,坐在一旁陪飲。

靈姑剛端茶杯,便聞見一股清香。人口一嚐,更是芳騰齒頰,味絕甘醇。暗想:

“這女尼不特美秀少見,談吐舉止更是那麼溫文端雅,如非先前知底,誰能信她是個妖邪?這麼好資質,竟會落在旁門,真個可惜。今日不知是要煉什邪術,將一活人釘在那裏。自己蒙她禮待,反臉成仇,自然不好意思;但就此放過不問,又乖行道濟世本懷。

有心勸她棄邪歸正,隻恐陷溺已深,罪重孽大,無由自拔。再說自己師門還未走進,怎有餘力度人?”女尼見靈姑在想心事,料她見了外間對頭而起,仍作不知。給靈姑將茶斟滿,把自坐錦墩拉近前去,重問靈姑姓名來曆。靈姑隻談父死一節,說了大概。轉問女尼姓名,因避何仇居此。女尼也把自己身世略為吐露。

原來女尼早年出身名門宦裔,俗家姓焦名彩蓉。因是庶出,父親死在雲南大黎府任上,嫡室悍妒刁惡,運樞回籍時,用計將她母女二人遺棄,流落大黎。生母貧病交加,不到兩年,活活急死。彼時彩蓉年才十一歲,經鄰友相助,葬母之後,孤苦無依,仗著聰明,學得一手女紅。近鄰多憐愛她,每日東食西宿,相助人家做點活計,勉強挨過一冬。

彩蓉年紀雖輕,卻有誌氣,想起嫡母仇恨,生母所受冤苦,心如刀割。這日正值清明,和鄰家說明,弄好了紙錢麥飯,隨著祭伴去往母墓祭掃。到了墓前,想起生父在日服用奢侈,何等珍愛。如今流落至此,眼看年事漸長,前途茫茫,何日是個了局?越想越傷心,不由放聲號叫,哭暈在地。那天上墳人多,彩蓉所住之家已在日前祭過,沒有同來。墳地又極僻靜。她一個隨便搭伴的窮家女孩子,誰也沒有留意到她,祭完早都回去,竟把她落下、等她哭醒轉來一看,紙灰零亂,麥飯蒙塵,夕陽欲墜,殘霞將收;天已黃昏時候。她心中一驚,連忙趕向高坡往下一看,四野空曠,晚景荒寥,哪還有個人跡。地既僻遠,天複昏暮,自己又不認歸路,如何回去?一時憂急無計,重返墓上,又撫著墳頭放聲悲哭起來。

天色愈晚,又當下弦,沒有月光,山野之間,到處暗沉沉的。孤鹿奔竄,怪烏飛撲,嗚聲嘯嘯,入耳淒厲。一個孤苦無依的弱女,處在這等淒涼悲苦,陰森怖人的境地,怎不魄悸魂驚,心膽皆裂。先還敢哭。人夜以後,光景越發黑暗,忽然一陣驚風將地上未化完的紙錢連灰卷起,撲麵打來。四外白楊蕭蕭,走石飛沙,聲如潮湧。緊隨著狐鹿吼叫,一條條大小黑影徑由身側竄過。那翅如車輪的怪烏不絕連聲地悲嗚,由頭上往林中飛去。彩蓉偷眼往側一看,前麵幾幢大影搖搖晃晃,若遠若近,似要走來,恍如鬼物將至。嚇得連忙止住悲泣,緊緊抱住墳頭,不住低聲默祝娘快保佑,哪裏還敢出口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