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惜新年也和別的日子一樣,一眨巴眼兒就過去了。父親又回鋪子去作生意,母親也不作七碟子八碗的吃食了,陳媽依舊一天睡十八點鍾覺,而且臉上連一釘點笑容也沒有啦。父親給的玩藝兒也有點玩膩啦,況且妹妹的小碗兒丟了一個,小坡的火車也不住的出軌,並且摔傷不少理想中的旅客。
媽媽和哥哥都出了門,陳媽正在樓上作夢。小坡抱著火車,站台,軌道,跑到花園中,想痛痛快快的開一次快車。到了園裏,隻見妹妹仙坡獨自坐在籬旁,地上放著一些淺黃的豆花,編花圈兒玩呢。
“仙,幹什麼呢?”
“給二喜編個花圈兒。”
“不用編了,把花兒放在火車上,咱們運貨玩吧。”“也好。從那兒運到那兒呢?”妹妹問,其實她準知道小坡怎麼回答。
“從這裏運到吉隆坡,好不好?”
父親常到吉隆坡去辦事情,總是坐火車去,所以小坡以為凡是火車都要到吉隆坡去,好似沒有吉隆坡,世界上就根本沒有修火車路的必要。
“好,咱們上貨吧。”妹妹說。
兄妹倆把豆花一朵一朵的全裝上車去,小坡把鐵軌安好,來回開了幾趟;然後停車,把花兒都拿下來;然後又裝上去,又跑了幾趟;又拿下來;又裝上去……慢慢的把花兒全揉搓熟了,火車也越走越出毛病。
“仙,咱們不這麼玩啦。”
“幹什麼呢?”妹妹一時想不出主意來。
小坡背著手兒,來回走了兩遭,想起來了:“仙,咱們把南星,三多,什麼的都找來,好不好?”
“媽媽要是說咱們呢?”
“媽媽沒在家呀!仙,你等著,我找他們去。”不大一會兒,小坡帶來一幫小孩兒:兩個馬來小姑娘;三個印度小孩,二男一女;兩個福建小孩,一男一女;一個廣東胖小子。
兩個馬來小姑娘打扮得一個樣兒,都是上身穿著一件對襟小白褂,下邊圍著條圓筒兒的花裙子。頭發都朝上梳著,在腦瓜頂上梳成朝天杵的小髻兒。全光著腳,腿腕上戴著對金鐲子。她們倆是孿生的姊妹,模樣差不多,身量也一般兒高。兩個都是慢條斯禮,不慌不忙的,似乎和他們玩不玩全沒什麼關係。她們也不多言,也不亂動,隻手拉手兒站在一邊,低聲的爭辯:誰是姐姐,誰是妹妹;因為她們倆一切都相同,所以記不清誰是姐,誰是妹。
兩個小男印度,什麼也沒穿,隻在腰間圍著條短紅裙。他們的手,腳,脊梁,都非常的柔軟,細膩,光滑;雖然是黑一點兒,可是黑得油汪汪的好看。那個印度小妞妞也穿著一條紅裙,可是背上斜披著一條絲織的大花巾,兩頭兒在身旁搭拉著,非常瀟灑美觀。
兩個福建小孩都穿著黑暑涼綢的寬袖寬腿衣褲。那個小姑娘梳著一頭小短辮,係著各色的絨繩。
廣東的胖小子,隻穿著一條小褲叉。粗粗的胳臂,胖胖的腿,兩眼直不棱的東瞧瞧西看看,真象個混小子。
大家沒有一個穿著鞋的,就是兩個福建小孩——父親是開皮鞋店的——也是光著腳鴨兒。
他們都站在樹蔭下,誰也不知道幹什麼好。南星,那個廣東胖小子,一眼看見小坡的火車,忽然小銅鍾似的說了話:“咱們坐火車玩呀!我來開車!”說著他便把火車抱起來,大有不再撒手的樣兒。
“往吉隆坡開!”小坡隻好把火車讓給南星,因為他——南星——真坐過火車,而且在火車上吃過一碗咖唎飯。坐過火車的自然知道怎麼駛車,所以小坡隻好退步。
兩個印度小男孩的父親在新加坡車站賣票,於是他們喊起來:
“這裏買票!”
(現在他們全說馬來話——南洋的“世界語”。)大家全拔了一根兔兒草當買票的錢。
“等一等!人太多,太亂,我來當巡警!”小坡當了巡警,上前維持秩序:“女的先買!”
小妞兒們全拿著兔兒草過來,交給兩個小印度。他們給大家每人一個樹葉當作車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