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坡學著父親掏金表的樣兒,從小袋中把二喜的腳掏出來,看了看:“三刻!”
“幾點三刻?”小坡問。
“就是三刻!”
“你的表一定是站住了,該上弦啦!”他過去在二喜的腳旁撚了幾撚。二喜以為這是撚它玩呢,小圓眼兒當中的一條小黑道兒隨著小坡的手轉,小腳兒團團著要抓他。他們和二喜玩了半天,小坡忽然說:“到四點了吧?”忙著跑去看父親,父親正睡覺呢。回來又玩了一會兒,又說:“到四點了吧?”跑去看父親,哼,還睡覺呢!跑了幾次,父親醒了,可是說:“還早呢!”簡直的永遠到不了四點啦!一連氣問了四五次,父親老說:還早呢!
哎呀可到了四點!
原來電影園就離家裏不遠呀!小坡天天上學,從那裏過,但是他總以為那是個大禮拜堂。到了,父親在個小窗戶洞外買了票。有趣!電影園賣票的和二喜一樣,愛鑽小洞兒。
父親領著他們上了一層樓。喝!怎麼這些椅子呀!那個桌椅鋪也沒有這些椅子!可是沒有桌子,奇怪!大堂裏很黑,隻在四角上有幾支小紅燈。台上什麼也沒有,隻掛著一塊大繡花帳子,帳子後麵必有好玩藝兒!小坡心裏說:這就是電影吧,看,四下全是黑的嗎。
他們坐好,慢慢的人多起來,可是堂中還是那麼黑,除了人聲唧唧嘈嘈的,沒有別的動靜。來了個賣糖的,仙坡伸手便拿了四包。父親也沒說什麼,給了錢,便吃開了。小坡一邊吃糖,一邊想:“趕明年過生日,叫父親給買個大汽車,他一定給我買!過生日的時候,父親是最和氣的!”
人更多了。台上的繡花帳子慢慢自己卷起,露出一塊四方的白布,雪白,連個黑點也沒有。小坡心裏說:這大概是演完了吧?忽然,叮兒當兒打起鋼琴,也看不見琴在那兒呢。當然看不見,演電影嗎,自然都是影兒。一個人影打一個鋼琴影,對,一定是這麼回事。
電燈忽然一亮,把人們的腦袋照得象一排一排的光圓球。忽然又滅了,堂中比從前更黑了。樓上嗒嗒嗒嗒的響起來,射出一條白光,好象海岸上的燈塔。喝,白布上出來個大獅子,直張嘴兒。下麵全是洋字,哎呀,獅子念洋字,一定是洋獅子了。獅子忽然沒了,又出來一片洋字。字忽然又沒了,出來一個大人頭,比牛車輪還大,戴著一對汽車輪大小的眼鏡。眼毛比手指還粗,兩個眼珠象一對兒皮球,滴溜滴溜的亂轉。
“仙!看哪!”仙坡隻顧了吃糖,什麼也沒看見。“喲!我害怕!”她忽然看見那個大腦袋。
“不用害怕,那是鬼子腦袋!”父親說。
忽然,大腦袋沒有了。出來一群人,全戴著草帽,穿著洋服,在街上走。衣服沒有顏色,街上的鋪子,車馬,也全不是白的,便是黑的。大概全穿著孝呢?而且老有一條條的黑道兒,似乎是下雨了,可是人們全沒打傘。對了,電影中的雨。當然也是影兒,可以不打傘的。
來了輛汽車,一直從台上跑奔樓上來!喝,越跑,越大,越近!小坡和仙坡全抱起頭來,往下麵藏。哼!什麼事兒也沒有。抬頭一看,那輛汽車跑得飛快,把那群人撞倒,從他們的脊背上跑過去了。樓上樓下的人都笑了。小坡想了想,也覺得可笑。
汽車站住了,下來一個人,父親說,這就是剛才那個大腦袋。小坡也認不清,但是看出來。這個人確乎也戴著眼鏡。下了車,剛一邁步,口邦,摔了個腳朝天,好笑!站起來了,口邦,又跌了個嘴啃地,好笑!小坡笑得喘不過氣來了!“二哥,你笑什麼呢?”仙坡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