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漸行漸遠,後麵的話阿綰再也沒有聽到。
“阿綰。”熟悉的聲音從草叢那端傳來,阿綰抬頭,看到一襲白衣的男子立在不遠處,身後是一輪皓月,映得他的身子都發出微微的光華。
“叔叔。”
“哎,阿綰啊……”叔叔歎了口氣,將小小的女孩抱起來,“明天我們就搬家,好不好?”
阿綰的心裏微微一震,卻仍點了點頭。
她沒有看到,有一隻小小的暗靈從樹上悄悄地溜了下來,跟在他們的身後,在月光下隨著兩個人的步伐往回走去。
當天深夜,阿綰偷偷從家裏溜了出來,抓了一隻暗靈,然後從後院的矮牆上翻進了阿亮的家中。窗邊,她看到阿亮睡夢正酣。昏暗的燭光下,他的娘親坐在桌邊,看著一把洞簫,凝眸不語。
平日裏,阿亮的娘親總是一副凶惡的樣子,說話高聲大嗓門,連村中的男人都懼她三分,然而這時的她卻截然不同。燭光悠悠,映著她的容顏,有一種別樣的美麗。
許久,她將洞簫收回囊篋深處,走到窗前。小女孩一驚,急忙躲到一旁的黑暗處,所幸沒有被發現。
她雙手合十,閉上了雙眼。
“夫君,請保佑續風平安長大……”
若不是在這鄉野之地,任何人聽到這樣的聲音,或許都會以為那屬於一個絕世的美人。門外,小女孩站在黑暗中,心裏回響著這句話,愣了許久。
過了不久,屋裏燈滅了,等到屋裏響起均勻而輕微的鼾聲的時候,阿綰悄然來到了另一個房間。房間不大,裏側的牆壁上卻滿滿地擺放著一大櫃的書。聽說阿亮的爹曾是個秀才,飽讀詩書卻鄉試屢次落第,最後鬱鬱而終,留下阿亮孤兒寡母在這小村莊裏艱難度日。
阿亮很喜愛讀書,尤其是詩詞。還記得那個夜晚的河畔,螢火蟲飛舞著,仿佛墜落凡間的星辰。兩個孩子並肩坐在河畔的石頭上,阿亮折弄著一張白紙,周圍安靜極了,隻有脈脈的水流聲和蛐蛐的鳴叫聲。
“阿亮,”她忽然問他,“你看這螢火蟲像不像鬼火?”
“鬼火可不會飛。”
“也沒有螢火蟲聽話。”正說著,一揚手,那些草叢上的螢火蟲就聚攏了起來,形成一個光球,懸浮在空中,光華四散。
阿亮驚得目瞪口呆:“阿綰,這是……變戲法?”
“才不是變戲法呢,”女孩撇撇嘴,眉目間有著小小的得意,“這是術法,叔叔教我的,厲不厲害?”
“術法……”阿亮思索著,“啊,我明白了!是不是學會了術法就能像大俠一樣飛來飛去了?我要學!阿綰你教我好不好?”
女孩輕輕搖頭:“不行的,叔叔說過不能教給別人的。”
“哦……”他重新折弄起了手中的那張白紙,雖然什麼也沒說,但失望之情溢於言表。
阿綰伸出一隻手指輕輕點了一下光球的邊緣,螢火蟲頓時紛紛飛開去了。這時,阿亮的聲音響起,輕輕地落在這一地月光上。
“白露下玉台,風清月如練。坐看池上螢,飛入昭陽殿。”
“這首詩講的是什麼?”
阿亮撓撓頭:“我也不太懂,隻是看到這螢火蟲,忽然間就想起了。”
阿綰抓住一隻暗靈,朝他晃晃:“應該是‘坐看草中靈,落入阿綰手’。”說完,她就笑了,放了那隻暗靈。阿亮起初還撇撇嘴,後來也跟著笑了。
夜色中,沒有人看到那個黑色的小東西從一株蒿草的底端爬上去,爬到頂端,然後坐在草葉邊緣,像一個真正的小孩子那樣仰著頭,仿佛靜靜傾聽著來自天籟的聲音。
就像先前的很多個夜晚,他們聽它唱歌一樣。
阿綰在詩集中翻找許久,終於找到了那一頁。
“白露下玉台,風清月如練。坐看池上螢,飛入昭陽殿。”恍然間,這幾行小小的字猶如花朵一般砰然綻開,映在她的眼底。
她從口袋裏掏出一隻薄如紙片的暗靈。說也奇怪,那天她回到家以後,竟看到一隻暗靈站在窗口。她一眼就認出這是那隻許多個夜晚都在唱歌的暗靈。她走近它,出乎意料的是它卻沒有躲避。
很奇怪,這隻暗靈……似乎認識她呢。
這個夜裏,阿亮的家中,阿綰咬破手指,將一滴血滴在了它的身上。暗靈也不掙紮,隻是眨著眼睛靜靜地看著她。
“叫你魅兒,怎麼樣?”她輕聲問它。
它當然不會說話,於是她就當作它同意了,將它夾在了書中的那一頁裏。
夜空中月色如霜,草叢裏蛐蛐歌唱,一聲一聲,仿佛永遠不知疲倦。她將詩集放回原處,最後看了一眼,然後悄悄地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許多年後,一件事情轟動了整個江湖,成為說書人口中流傳不朽的傳奇。小女孩不知道的是,此時的她正在一步步向那個傳奇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