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黃天化便從她手裏拿過藥罐,徑自往裏走。

一眾人也都默不作聲往裏走,我落到最後,忽然,楊戩回過頭,聲兒壓得極低,幾乎隻有口型的細微動作。

他問我,“師叔,怕不是病症罷?”

我首次垂下了目光。

原來,有些事即使自己經過,再臨頭時,也一般看不開。

……

入內探視時,見師叔躺在床上,眼睛半睜不睜的,隻望著床帳發愣。我等上前拜見,他也不理;拿手在他眼前晃晃,曉得動作了,眼珠子隨著轉過來,卻依舊渙散,不曉得是在瞧誰。

武吉在旁早已哭出來,隻怕驚了他師父,不敢出聲,偌大男兒隻顧紅著眼流淚。楊戩湊上前喊了兩聲師叔,又是分說又是比劃的,師叔卻隻瞧著他呆呆發怔。

忽然,我給人猛推了一把,幾乎是被人硬扯到師叔床前,黃天化帶著哭腔,“師叔,你不認得我也罷了!哪吒來的最早,跟著你打了許多年仗,你總該認的他罷!”

師叔隻略略轉頭,瞧著我的眼神,陌生得很。

我隻覺得一股熱血隻往腦門上衝,高聲道:“師叔,昆侖山玉虛門下求道四十載,奉敕下山,輔佐人間真命天子。成湯數盡,周室將興!朝歌紂王無道,過五關投西岐,居磻溪垂釣三年,受賢君兩番延請!身為將相,扶助明主!師叔,這些!你還記得麼!”

這卻是我的經驗之談,到這光景地步,唯有生平心心念念最牽掛的事情,方能……也絲毫不忘記!

果然,我這話一說,師叔眼神清明了些,向我伸出手,竟是要下床光景,我和天化急忙上前攙扶,同著他上殿議事。

此時已經累積了不少事務,師叔隻管翻看,也不說話,武吉偷偷上前瞧了一眼,卻臉色遽變地退下來,悄聲問他時,卻連連搖頭。

這時忽然一陣風響,穿堂風冷颼颼的,吹得案上竹簡都掉了一卷,恰落我腳邊,我忙撿起送上去。待走到師叔邊上,卻也無言語,隻得輕輕抽走他拿倒的書簡,正著放在案上。

懷著萬一的僥幸,我問道:“師叔在上:此風甚是凶惡,不知主何凶吉?”

師叔神情雖木然,卻仍然掐指算將起來,下麵諸人交換了個眼色——能知陰陽,自然是還好的。

哪知師叔掐算了半日,說了聲,“該刮風,無事。”卻又伏案酣酣睡去,這次,恁我等如何呼喚,卻再不醒了。

……

晚間也不曾回去,師叔到了這般地步,我等如何還坐得住?隻日夜守在邊上,武王姬發也同我們一般,他是個凡人,自不如我等修道者身體強健,眼看著麵黃肌瘦,形容枯槁得很,卻也不肯回去。

到得二十一日清晨,我持槍在外守衛,忽聽得裏麵武吉等人齊聲哭喊,頓時心一顫,耳裏嗡嗡響將起來,忙闖進去,隻見師叔麵如白紙,氣息……已是絕了!

我呆呆立在邊上,隻覺得發怔,耳邊哭聲似乎遙遠得很,又似自己當年輕飄飄地浮起來,一開始聽得真切的父母聲氣,漸漸便越來越小,再晃眼時,便隻見天地一片恍惚,再不見他人。

師叔……也和我那時一般罷?

忽然,一眾人驚呼起來,我晃神看去,卻見武王姬發跪於床前,眼雖紅腫,卻並無淚痕,隻鎮靜地道:“孤王德行淺薄,朝廷問罪,今又累及相父,致使擎天玉柱傾頹。不若將孤綁送行營,庶幾可免城破之日,軍民玉石俱焚,連累無辜枉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