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竹
我的書齋裏有一幅力群的墨竹,四五根清瘦的杆上,點綴著疏疏淡淡的幾片葉子。輕輕地斜向一邊,名曰清風翠竹圖。枯寂的書齋平添了幾分嫻雅。中國的文人多與竹有緣。上古的歌謠裏就有提到竹子的,“斷竹續竹,飛土逐肉”。而後中國詩歌中竹子便成了常見的吟詠對象。隻是在唐以前的吟竹者,隻注重它在形態上的清瘦妙曼。用於裝點清雅。唐人在詩中多次提到竹的王維算是一個。他的輞川別墅有一景叫竹裏館,大概是植了許多竹子的。“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人在竹林裏,撫著一把古箏,自彈自唱,雖然有些清冷孤寂,卻充滿了詩情畫意。王維在唐代的詩人中是且官且隱的兩棲人物,竹子在他的筆下是高雅安閑的象征物。而在大詩人杜甫的筆下,卻時而與遲暮的佳人為伍,“天寒翠袖薄,日暮倚修竹”。時而成為斬除不盡的惡勢力的象征了,“新鬆恨不高千尺,惡竹應須斬萬竿”。把對大唐王朝江河日下的無奈,轉移到對“惡竹”的憎恨上了。
到了宋代文人的筆下,竹子更被人格化了。“未出土時先有節,及淩雲處尚虛心”。這已經不是自然的竹子,而成了儒家理想人格的化身了。蘇東坡有句名言“寧可食無肉,不可居無竹”,在他的眼裏竹子帶給人的精神享受,比他平時最愛吃的“東坡肘子”、“東坡肉”都重要了。他的學生吟了一首詠竹詩,其中有“葉垂千口劍,幹聳萬條槍”的句子,被東坡譏為“好則好矣,隻是十條杆上隻著一片葉也。”他的表弟文同是當時著名的畫家,尤以畫竹為人稱道。“胸有成竹”或“成
竹在胸”的成語就是由他而來的。
元明以降,詠竹、寫竹更成了一時風氣。筆法上更趨於描寫歌頌竹子的神韻與節操。這大概也是受到程朱理學的影響,把竹子當成修身養性的楷模了。
清代的鄭板橋是以畫竹、詠竹出名的,他畫的竹淡雅而剛勁,枝葉不多,且多作風竹。極似其剛直不阿、潔身自愛的人格寫照。他的《題竹石畫》詩“咬定青山不放鬆,立根原在破岩中。千磨萬劫還堅勁,任爾東南西北風。”說得活脫脫就是他自己。更有“衙齋臥聽風吹竹,疑是民間疾苦聲。些小吾曹州縣吏,一枝一葉總關情”。則從風雨打竹的聲音中,聽到了人民的疾苦,想到了自己為官的責任。
中國是竹子的故鄉,早在七千多年前的河姆渡文化時期,就開始了竹子的人工種植。據資料統計,全世界共有竹類50多屬,我國就占了20多屬,有200多個品種,三千多萬畝竹林。竹子的種類和數量都居世界第一。竹子與中國文化結下了不解之緣,它不僅為人類貢獻著物質財富,還為我們貢獻著永久的精神享受。
2002.6.22
菊花
後院的樹蔭下有兩叢菊花,分別長在兩株檜柏的樹坑中。原本是看門的江大爺從家裏的花盆中拔下多餘的枝條插上的,由於江大爺平時的照料,再加上今年的雨水足,這些枝條竟然立地生根,成為兩叢繁茂的菊花了。
夏天的時候,它們混在其他的花草中,毫不起眼,直至深秋時分,它周圍的雞冠、串串紅等花草盛極而衰,凋零殆盡的時候,才見它的枝葉由灰綠而深綠,逐漸的茁壯起來。待那些花草全部幹枯,被拔除幹淨以後,蒼翠的鬆柏在寒風中隻有菊花來做伴了。
九月的陽光依舊熾烈。早晚的風卻帶著越來越重的寒意。
菊花卻選擇了這個時候來孕育它的花蕾,綻放它的芳姿。枝條頂端的蕾由米粒大小長到蠶豆大小,再到蒜頭一般。大約在二十天之後,終於在某一個早晨,迎風怒放。花瓣像一條條卷曲的金鉤,庭院中散發著若有若無的幽香。
沒有蜂、沒有蝶,隻有風卷著落葉在它的身邊飛舞。這些嬌小而柔弱的精靈,在萬木凋零的時候,卻隻有它們與蒼鬆翠柏一起,來裝點秋光,抗擊霜寒了。看的時間久了,我終於有些明白,陶淵明為什麼對它情有獨鍾了。
2003.7.25
山桃花開的日子
二龍山在屯蘭川的掌子裏,在山城古交也算是一座名山。但由於路途荒僻,很少有人光顧。隻在夏秋的時候,偶有二、三文人雅士前來訪景,也多因山路崎嶇,體力不支而不能盡歡,半途折返。遊山僅得皮毛,而謂山不足觀;遂使那些有意前往的人也聞言止步了。二龍山之景在春秋兩季。春看滿坡山桃花競相開放,如雲蒸霞蔚,秋賞滿眼的黃花紅葉似流金溢彩。
當大地回春,草木剛在萌發的時候,天氣乍暖還寒,向陽的坡上和凹裏的山桃樹便含苞怒放了。先是三兩支星星點點,數日後便叢叢簇簇如火焰一般,滿山皆紅,如絢爛的雲霞。花的顏色先是粉紅,逐漸變成淡紅,最後淡到近於白色。花期大約為十天左右。二龍山桃花之奇在於,山分陰陽,花也分先後。在陽坡上的花接近凋謝的時候,陰坡上的桃樹再接著演前麵的一幕。仿佛是傳遞接力棒一般,把十天的花期延長到二十天,甚至更長一些。
在山桃花開的日子裏,空氣中彌漫著淡淡的,若有若無的幽香。沉寂的山中,湧動著熱烈的氣氛。在見不到梅花的北國的山區,山桃花責無旁貸地充當了春的使者。它在寒風中傲然綻放,報道著春天的信息。它綻放於荒山野嶺,絲毫不向人邀功取寵。
它不用人栽培,也不求人賞識,它的芬芳,它的美麗,隻屬於生它養它的莽莽山巒。桃花開過,是萬木爭榮了。等到山花爛漫的時候,它已經是鉛華洗淨,綠葉成蔭子滿枝了。我沒有見過真正的梅花,但在我的眼裏它應該是梅花在北國的異種了。
2004.2.18
母親的白發
對於母親的記憶,最深的無過那滿頭花白的頭發。而母親的頭發究竟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白的,卻無從記起了。聽人們講,母親年輕的時候,是村裏數的著的端莊女子。
有著秀美的容貌和一頭烏黑發亮的秀發。到我記事的時候,母親三十出頭,我的前頭已經有了兩個哥哥。沉重的家庭負擔,已經使她失去了年輕時的風采,起早貪黑,使她的臉曬黑了,手變粗了。隻有那一頭黑發依然油黑發亮。
母親性格急躁,處事多類男子。下地鋤苗,上樹打棗都是一把好手,就是不善做飯和做針線活。祖母在世的時候,這些活兒都是祖母包辦。祖母過世後,母親不得不下廚做飯,燈下縫衣。現在想來,母親的這些活兒委實有些粗糙,像在應付差事。做的飯不是缺鹽、就是少醋,為我們兄妹做的鞋子,針腳粗大,樣式笨拙,為此常常受到村裏人的訕笑。但對母親而言,已經盡了她最大的努力了。
父親生性懦弱,遇事少主見。母親在家裏事實上是打裏照外的一家之主。她幹了一大半男人該幹的事。對於女人的本份,隻能敷衍應付,從來沒有認真用心去做。
我們那時候隻怪母親做的飯不可口,做的衣不合身,卻從來沒有想過母親是承擔一個男人的重負,她那裏有精力和心思,像別人家的女人一樣圍著鍋台做一個賢妻良母呢?我們長大成人的時候,漸漸理解了母親。在不知不覺中,母親的頭發白了。先是花白,後來變近乎全白了。
當我有能力回報母親的時候,年方六旬,一向剛健的母親,卻得了不治之症,緊隨著父親離開了我們。母親的一生是飽含著辛酸度過的,她養育了我們,承擔了幾乎全部的家庭重擔。她算不上是傳統意義的賢妻良母,但她吃苦耐勞,目光遠大,意誌堅強卻是一般的母親不能企及的。
2004.4.20
柳色
在北方,柳樹是最先感知春天的樹木。在春寒料峭的日子裏,鐵褐色的山,黃灰色的田野都還似醒未醒的時候,柳樹便在河邊、地畔、街頭籠著一團淡淡的煙霧,浮動著淺淺的綠意。到了草色遙看近卻無的光景,鵝黃的芽苞便綴滿了柳樹的枝條。那柔長的枝條在微風中輕盈地舞動,仿佛是少女的秀發在飄飛。
柳樹是北國江南最常見的樹木。它不擇地而生,貌似柔弱而生命力極強。在古人的詩文中過多地強調了它的柔美,常常把它和離別思鄉聯係起來。“昔日往矣,楊柳依依,今我來思,雨雪霏霏”已開以柳寄情的先河,“年年柳色,灞陵傷別”、“忽見陌頭楊柳色,悔教夫婿覓封侯”更把這種悲情推向了極致。
我們在這裏說的柳樹,指得都是垂柳。但事實上在北方還生長著柳樹的另外的品種。直柳的枝條就不是下垂的,而是向上作掃帚狀。種在墳地裏的,就是這種直柳。還有一種似乎是人工改造出來的品種,叫曲柳或彎彎柳,樹枝一律彎曲像蛇的身體。這一種柳長不成有用的材,卻可以種在園子裏點綴風景。
然而垂柳終究是柳樹的代表,一切讚美或鄙薄的言辭,都是針對垂柳而發的。垂柳在它柔美的形之下,還有朦朧的色。
它的枝葉間總是浮著若有若無的煙霧。使人感覺到幾許虛幻、幾許浪漫。由這種不真切的美便生發出了無盡的詩情與畫意。在萬物複蘇的時候,柳色最先報道著春天的消息。而在萬木凋零的日子裏,柳葉卻黃而不墜,與傲霜的菊花一起,迎接著冬天的到來。
2004.1.11
初雪
像一個心地純淨而又極有耐性的畫家,用淡淡的顏色,一層一層塗抹著偌大的畫紙。大地、山塬、屋舍、樹木,都是淡淡的、隱隱約約的。
隨之而來的是透人肌骨的寒氣在天地間散漫著,仿佛是造物主用莊嚴的口氣告訴人們———冬天來了。柳樹的葉子還未凋落,花圃裏的星星菊雖已半枯,但金黃色的顏色還依稀可辨。雪落在它們的枝頭,想把他們染白,卻又像對自己的作品十分苛刻的畫家,在難如人意的情況下,用風把白色反複拂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