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辭的心驟然沉到了穀底。
他被男人擒住的部位如同被冰凍一般, 冷意從手腕蔓延到心裏,使不上任何力氣。
自己的真實身份被厲愁知道後,宗辭並沒有自亂陣腳。
雖然厲愁在他飛升前夕意欲毀他靈台, 但多年相處,付沒付出真感情誰都能看出來,淩雲也不可能一無所覺。如今解釋清楚, 又知道他好歹是為了復仇,情非得已, 尚且還有回旋之地。
對厲愁,宗辭的情感十分復雜,原先的失望和怒火同當初自己覆滅齊國的愧疚混雜在一起, 雖說不可能原諒,但現在好歹能正常交流,不至於看一眼都生厭的地步。
可清虛子呢?
宗辭從元嬰到渡劫期漫長的一段時間裏, 清虛子都下山雲遊四海, 沒有陪伴在他的身邊。
他們真正相處的時間,是在宗辭七歲以後,元嬰期以前。也正是他人格還未健全,最容易受到外界因素影響的時間。而清虛子又是他的救命恩人,傳道受業解惑, 又育人之恩。
可以說,清虛子對他來說, 亦師亦父, 如同一盞明燈, 長夜中的引路人。
可對於這個師尊,即便後來相處的時間近乎沒有,宗辭依舊有著本能上的畏懼。
因為清虛子的控製欲, 偏執,倨傲......都讓他喘不過氣來。
宗辭寧願小心翼翼的演戲,寧願扮演一個普普通通的太衍宗外門弟子,也不敢讓師尊窺見一絲一毫的端倪。
正因為如此,他才無法想象,自己真實身份被清虛子發現後,會有怎樣的後果。
不過顯然,白衣少年的沉默在如今也算不上最要緊的事。
就連清虛子,在說完方才那句話後,也隻是保持著這個姿勢,冷冷地抬眸。
“放開他!”
厲愁的聲音裏帶著顯而易見地刻骨恨意。
本來當初齊國滅國,清虛子也參與了,是厲愁報仇名單上的人。後來在知曉他才是真正的罪魁禍首後,厲愁更是對其恨之入骨,恨不得挫骨揚灰,生啖其血肉。
“就憑你?”青衣道袍的男人譏諷地掀了掀唇,手中突兀地出現一把光華流轉的寶劍。
霎時間,如同皎月般冰寒的劍氣拔地而起,清麗至極,有如飛仙踏月,卻也帶著森森殺意,牢牢鎖定了黑衣鬼修。而後者正站在龜裂的深坑中央,渾身被渡劫期的威壓壓得一動不能動,周身的黑霧愈發凝實,察覺到殺意後愈發瘋狂湧動。
“七百年前讓你僥幸逃過一劫,難道你還以為,七百年後的今天,你依然會如此好運?”
清虛子冷笑,“餘孽就該有夾緊尾巴如老鼠般過活的樣子。”
“——既然自尋死路,那本座就送你一程。”
這道劍光出現的同時,沉默不語的白衣少年忽然渾身都不自覺顫抖起來。
他死死地盯著這道劍光,目眥欲裂。
宗辭的劍,是清虛子教的。
七歲的小小少年,連劍都拿不穩。明明最開始練劍時本應用最柔和的木劍,太衍宗私塾課堂裏也有授課先生統一發放的木劍,避免練劍時錯傷到自己。也就隻有清虛子,瞥了眼他手上的木劍,直接拂袖一扔,語氣嫌棄︰“劍本就是凶器,若是連凶器都駕馭不好,倒不如去舞槍弄棒,何苦踫劍?”
第二日,宗辭醒來後在自己床頭髮現了一個玉盒,內裏盛著一把寒光熠熠,吹毛可斷的下品仙劍。
仙器是什麼概念?
尋常的分神期大能都不見得能有一把,清虛子輕描淡寫就送給了自己尚未築基的大徒弟。雖然一向冰冷無情的他並未多說什麼,小小少年卻領悟到了師尊對自己的殷切希望,於是越發積極刻苦。
練劍十分枯燥,剛開始是重復練習揮劍劈砍,每天都要練習一千次。等到出劍的動作完完全全刻在肌肉記憶裏後,才可以開始實戰練習。
在實戰練習前夕,清虛子帶他去了太衍宗山背的一處瀑布。
日出時分,雲霧蒸騰。金紅色的日光氤氳在濃霧背後,折射出一片煌煌彩光。明艷不可方物。
青衣道袍的男人負手而立,朝著少年喝道“看好了”,袖口邊緣橫出一劍。
剎那間,伴隨著冷冽的寒光一起,整個山巔的光芒都要遮不住這一劍的光華。
從極峰湍流而下的飛瀑被這一劍攔腰折斷,於半空之中直接逆流而去,散入空中,紛紛揚揚下了一場大雨。
那時候的宗辭看著這一劍,黑眸裏滿是憧憬。
劍修與劍修之間,雖然走的道路不同,劍氣不同,但宗辭的劍是清虛子教的,難免帶上師尊的色彩。前世淩雲劍尊最出名的那幾劍,都有清虛子的影子。區別隻在清虛子的劍比淩雲的劍更為冷酷,淩雲的劍比清虛子的劍要逍遙灑脫而已。
可宗辭心神不定的緣故並不是因為這個。
他心神不定,是因為他永遠忘不掉,自己從界外歸來時,清虛子毫不留情的那一劍。
那日的劍光也如今日這般璀璨,千變萬化,直直朝自己心口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