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仙(1 / 3)

“阿愁!”

見厲愁雙眼通紅, 宗辭瞳孔驟縮,下意識就想抬手去拉。

可他的手伸到一半,赤著上身的玄衣男子就沒入了身後的迷霧, 隱入霧中不見。

不過數息間, 整個上古遺跡就陷入一片死寂般的沉默。

高高壘砌的白骨堆靜默在深淵穹頂之下,無盡的白霧如同一匹匹張牙舞爪的惡獸, 朝著白衣劍尊撲來,穩穩地攔住了麵前的路,也攔住了原本應該一望無際的視野, 讓人寸步難移。

宗辭的手指懸停在半空中許久,這才無力地垂下, 手背青筋畢露,用力攥緊。

驟然得知這麼一個意外, 他的心裏同樣不好受。

生平第一次,宗辭感到這般近乎無措的茫然。

作為楚國太子, 即便國破家亡,他對故國的感情卻依舊。不僅是拜入太衍宗後還偷偷回去探望, 救濟曾經的國民;還是後來同千越兮一起到陸洲城去的觸景傷情,流連不捨。種種跡象都表明,雖然拜入仙門,他依舊難以忘懷自己曾經的責任, 自己的根。

時光荏苒, 滄海桑田。白雲蒼狗,不過白駒過隙。

距離楚國滅國, 早已經過去數千年。莫說是當初那些早已故去的凡人,恐怕楚地人自己也快要忘記,數千年前還有一個楚王朝曾經矗立在這片大地。

而宗辭也從來沒想過, 甚至不敢生起一絲一毫的希冀,希冀自己竟然會有親人在世。

那是他的弟弟,是他同父同母的弟弟啊!

當初楚國生變的時候,厲愁分明還未滿一歲。

宗辭根本無法想象,他到底是經歷了怎樣的曲折,才會流落到齊國的宮廷,以至於認賊作父。

難道這就是天意嗎?

天意讓他們這對親兄弟分離,讓一人懷抱仇恨刺傷另一人,在後悔莫及甚至是因為熾烈愛意峰迴路轉的當口,又安排了他們的相認。

白衣劍尊失魂落魄,滿腦子都是厲愁方才離開時那絕望無言的一瞥。

“咚——”

他一邊往前走,踢開路上堆著的白骨,循著之前的記憶,機械般邁開腳步,跌跌撞撞地向前走去。

霧氣圍攏,前路茫茫,不見來時路。

越往前走,白骨便越深,最深的地方甚至生生沒過了宗辭的小腿,低頭便能看見空盪蕩的眼眶。

修真界存在了多少年,凡界存在了多少年,黃泉便存在了多少年。

厲愁那一劍,便是生生將黃泉遺跡盡數劈開,讓他們落到了整個深淵的底部,黃泉的中心。這裏多少屍骨沉眠於,說是一個巨大的填屍場也不為過。

萬千幽魂被黃泉鬼氣腐蝕,永遠消失在天地間,隻留下慘白髮黑的骨骸,在永遠無人造訪的無光地下發爛。

霧越來越大了,像被一隻看不見的手操縱著蓋了過來。

宗辭甚至失去了方向,隻能一邊魂不守舍地走著,一邊大聲呼喚著厲愁的名字。

整個遺跡隻能聽到他迴盪的回音。

在失去了靈力的黃泉底部,修真者也同凡人無異。

鬼氣燒的宗辭靈魂生疼,他便一張一張往自己身上貼符篆。好在最底層鬼氣森森,幾乎沒有黃泉的不明生物存在。

看到符篆泛起的金色光環後,他又想起厲愁在方才墜落時便受了不輕的傷,內心不禁焦急萬分。

路越來越狹窄,骨頭堆的回音也慢悠悠迴盪,愈發短促。

前方應當是有什麼東西,阻礙了聲音的傳播。

宗辭連忙掏出火摺子點燃,高聲問:“阿愁,你在嗎?”

被他腳尖踢到的頭骨骨碌碌滾到麵前,忽而悶響,朝著下方滾落。

白衣劍尊皺了皺眉,將火摺子掰成兩半,抓著其中一半朝正前方擲去。

明亮的火焰獵獵燃燒著,在空中滑過一道明亮的軌跡,沒入深不見底的地界。

藉著剎那一瞬的火光,宗辭看見了黑色的深淵裂穀,看見了下方如同無聲洶湧流淌的弱水,看見火折被吞沒,滾落到更深處更嶙峋的邊界,被某種充滿陰冷惡意的不明物質吞沒。

忘川河底果然在這裏,穿過了遺跡的地底。

宗辭倒抽一口冷氣,迅速抽回前進的腳步。

也就是同時,那些從平地掀起的霧氣又開始了莫名的消退。

原先遮蔽視野,隻能看到身前數步的景象,如今卻是迅速消退,露出背後的真容。

幾步遠外是一條蜿蜒極深的幽穀,下方分明淌著忘川死水,卻奔騰不息,任何一點妄想飄過它上空的存在都會被直直拉下來,墜到河裏,連水花都不曾濺起就此湮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