麵對死亡,章桐是個堅強的女人,她可以心如止水地去直麵解剖床上的那些冰冷的遺容,解讀死者留下的最後的表白。可是,自從劉春曉去世之後,章桐就不無悲哀地發現,在自己工作的時候,她可以做到不去回想那些少得可憐的寶貴記憶,可是每次回到家,夜幕降臨,周圍的一切變得那麼寧靜,於是,那記憶中熟悉的一幕幕,就像刀子一樣在悄悄地撕裂著她的內心。章桐知道,或許自己已經習慣了理性地去思考問題,所以,她至今仍然無法回答自己是否真的愛上了那個男人,但是有一點她卻很清楚,那就是她錯過了這一輩子對她來說或許是最寶貴的東西。
記得第一次見到劉春曉的那一刻,章桐對他就有著一種說不出的親切,就像自己的哥哥一樣,那時候的章桐幾乎無依無靠,姐姐失蹤、父親自殺,而唯一的母親卻一天中有一半的時間幾乎認不出自己的女兒。隻有劉春曉,每天都會默默地護送自己回家。劉春曉不太愛說話,即使在章桐身邊,更多的時候,他都隻是默默地凝視著章桐,微笑,而且目光溫柔。去年初春,因為要外出學習,劉春曉便送她到車站,從他見麵的那一刻直到車子開動,他的手一直都沒有鬆開過章桐的手。本以為這樣的牽手可以就這麼永遠繼續下去。
其實,劉春曉一直都在向自己默默地表白,難道不是嗎?章桐拿過酒杯,把裏麵的紅酒一飲而盡,淚水順著眼角緩緩地滑落了下來。
電話鈴聲響了起來,在這寂靜的冬夜顯得尤為刺耳。章桐的回憶被打斷了,她輕輕地歎了口氣,放下已經空了的酒杯,側身接起了電話,不用去看來電顯示,她知道肯定是王亞楠的電話,今天下班的時候,王亞楠在門口看到了章桐,欲言又止,憋了半天隻說了一句—“晚上等我電話。”緊接著就匆匆忙忙地上樓去了。雖然章桐從來都沒有見過王亞楠走路慢悠悠過,但是她明顯感覺到了一絲異樣。她本來打算追問,可是細想想,還是轉身回家了。
果然,電話是王亞楠打來的,隻是話筒中,她的聲音顯得很沙啞,就像生了一場重病。
“小桐,我答應過你,劉春曉的案子一有進展的話,我就會通知你。”
“沒錯啊,你就是這麼說的,怎麼了,亞楠?你別嚇唬我。”章桐握住話筒的手有些微微發抖。
“我已經提交了申請,還有所有的新的證據,但是,小桐,按照局裏的文件規定,作為原始調查的我們已經沒有再次介入調查這個案件的權限了。下周,省裏會派專案組來跟進這個案子。”王亞楠竭力讓自己的聲音聽上去與平時無異。
“那,你的意思是……”章桐不敢再繼續說下去。
“沒錯,劉春曉不是自殺,他是被害的。”王亞楠的聲音就仿佛來自另一個世界。“對不起,小桐……”
掛上電話後,王亞楠輕輕地抹了抹眼角的淚痕,鬆下手刹,啟動車子,紅色的比亞迪無聲地滑出了小區的便道。在拐彎的那一刻,她回頭最後看了一眼章桐家的那扇小小的玻璃窗,隱約還能看見屋裏透出的燈光,她知道今晚,這個燈光是不會熄滅了。
王亞楠本來想把消息當麵告訴自己的好朋友,但是臨到樓下的時候,她打消了這個念頭,隻在車裏撥通了電話。因為她很清楚,有些東西是需要一個人獨自去麵對的,比如說對某個逝去的人的回憶。
夜深了,星星點點的雪花最終變成了鵝毛般的大雪,無聲無息地在漆黑的夜空中飛舞。呼嘯的北風總算停止了,天地之間似乎隻留下了死一般的寂靜。很快,地麵上積起了一層厚厚的雪花。
郊外,一聲聲沉重的腳步聲在雪地裏響起,由遠至近,伴隨著刺啦刺啦的拖拽聲。不久,腳步聲停止了,一個人影在那具早就被大雪覆蓋了的冰冷的軀體旁蹲了下來,細微的手電光隨即照亮了那一塊小小的區域,人影的目光緊隨著手電光在屍體上無聲地移動著,很快,手電被夾在了脖頸上,來人脫下厚厚的手套,塞在口袋裏,然後利索地在褲兜裏摸出了一個筆記本,用牙齒咬開了筆記本上夾著的鉛筆的筆帽,緊接著就在筆記本上迅速地寫著什麼,一邊寫,一邊還時不時地看一眼屍體,目光中流露出興奮不已的神情。微弱的手電光隨著他不停移動的手臂而變得有些搖曳不定。
雪越下越大,直到最後,天地間都變成了一片白茫茫。來人的身上和肩膀上也落滿了積雪,但是,他卻一點都不在意,當寫完最後一個字後,他得意地敲了敲手中的鉛筆,似乎在表示對自己的工作很滿意。然後站起身,略微活動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肩膀。接著戴上手套,在一番收拾以後,他迅速地把屍體塞進了先前帶來的那個黑黑的長方形帆布防水袋子裏,拉上拉鏈的那一刻,他無聲地笑了。他根本就不用去擔心自己此刻的所作所為會被人發現,因為這裏,除了他以外,根本就不會有別的人過來,尤其是在這麼寒冷的冬夜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