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被上帝遺忘的孩子(2 / 3)

在沒親眼看到這些之前,章桐總覺得這個世界上的人都是公平的,人與人之間沒有什麼差別,同樣來到這個世界上,同樣去愛去恨,最終同樣走向死亡。不同的,隻是在這期間所選擇的道路而已。

此刻,站在章桐麵前的,是一個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年輕女孩,身上穿著一件黑色的羊絨大衣,精心打理過的披肩長發染了時下最流行的棕紅色,高挑的身材比章桐都足足高出了一個頭,下身穿著一條修長的黑色鉛筆褲,腳上蹬著一雙長過膝蓋的黑色長筒皮靴,這樣的身高再配上這雙並不是每個女孩子都敢穿的鞋子,就連站在她身邊的王亞楠也顯得相形見絀。年輕女孩的淚水就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劈裏啪啦地滾落,把原先精心化好的妝容抹得一塌糊塗。滿身撲鼻的香味幾乎蓋過了存屍房裏本來充盈著的來蘇水的味道。這樣一來,弄得章桐反而有些不習慣了,她吸了吸鼻子,雙手插在工作服外套裏不知所措,但出於禮貌,章桐並沒有出聲阻止年輕女孩的痛哭。

“好了好了,別哭了,光哭有什麼用?”王亞楠顯然沒耐心等女孩子哭完了,她從兜裏拽出一包紙巾,抽了一張後,用力地塞進了年輕女孩的手中,沒好氣地埋怨道,“都哭了一個多鍾頭了,哭能解決問題嗎?時間不等人,你再哭,凶手早就跑了!”

一聽這話,年輕女孩頓時止住了哭聲,用熊貓眼瞅著章桐,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你……你能讓我再看看她們嗎?”

章桐心裏一動,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剛才由於麵前這個打扮時髦的女孩一見麵就開始不停地哭,她都沒有工夫去辨認女孩的聲線。現在,這沙啞的聲音,分明就是由較寬的聲帶所發出的男人的聲音。盡管年輕女孩刻意把講話的聲音變得低柔,但是仍然掩蓋不了男性聲帶所具有的獨特性質。她的目光順著對方的頜骨向下看去,心中頓時有了答案。

“你還沒有做聲帶手術對嗎?”章桐突然問道。

女孩一愣,目光中閃過一絲驚慌的神色。

“盡管你的喉結並不是很明顯,但是我注意看了你的甲狀軟骨,明顯向前突出,前後直徑依舊很大,所以,我才會這麼說,你的變性手術還沒有進行完整。要想創作出一個完美的女性聲帶的話,就必須徹底改造你的喉部聲帶結構。”章桐微微一笑,“你別緊張,我可以這麼說,要麼,是你的主治醫生忽略了,要麼,就是你還處在治療的過程中。我沒有說錯吧?”

年輕女孩頓時釋然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說:“真沒有想到,我這麼費盡心思,還是會被人看出來。沒錯,我是變性人,手術要到明年一月份才會正式結束,我還差兩期手術。”

王亞楠向章桐投來了讚賞的目光:“還是你厲害,我都沒看出他是男兒身,那聲音我還以為是感冒引起的呢。”

章桐擺了擺手,把確認報告遞給了麵前的年輕女孩,淡淡地說:“你簽字吧,我建議你還是不要再看(屍體)了。對了,她們的直係親屬呢?”

年輕女孩一邊在確認報告上潦草地簽著自己的名字,一邊頭也不抬地說道:“我們都沒有親屬,自從我們打算做那個手術開始,就不再有家人了。彼此之間都隻是互相幫助而已。”

“‘取暖’,對嗎?”說到這兩個字的時候,王亞楠下意識地咬緊了嘴唇。

年輕女孩點點頭,伸手把圓珠筆和報告遞還給了章桐:“沒錯,是‘取暖’,這是我們群裏所特有的行話。我們這些被上帝遺忘的孩子把互相之間的關愛就叫做‘取暖’。對了,警官,你是怎麼知道這兩個字的?難道你……”說著,她投來了異樣的目光。

王亞楠一瞪眼,趕緊解釋道:“別胡說八道。快走吧,我們還要去錄口供。”

臨走到門口的時候,王亞楠突然想起了什麼,回頭對章桐說:“等會兒餐廳見吧,我有事找你。”

章桐點點頭。

王亞楠口中所說的餐廳其實就是警局的大食堂,隻不過是換了一個比較文雅的稱呼而已。由於三班倒的緣故,大食堂裏加了一頓夜宵的供應,至於吃什麼,大家都不會過多去計較,匆匆忙忙來,胡亂塞飽了肚子,往往還沒有品出什麼味道來,就被此起彼伏的手機鈴聲給催著回去工作了。

推開食堂厚厚的塑料擋風掛簾的時候,一股溫暖的食物的味道撲麵而來,章桐的心情頓時變得舒暢多了。她搓了搓幾乎凍僵的雙手,四處尋找王亞楠的身影。

很快,章桐就在靠窗的老位子上找到了王亞楠,她正一臉愁容地瞪著麵前的碗筷發呆。

“怎麼了,發什麼愁呢?”章桐上前,在王亞楠的對麵坐下。

“上帝遺忘的孩子?”王亞楠輕輕歎了口氣,“拋開這個案子不講,什麼樣的人會把自己叫做‘上帝遺忘的孩子’?我雖然不是基督徒,也根本就不信什麼上帝,但是能說出這樣話的人,我總感覺她們的心裏一定很不一樣。”

章桐立刻就明白了王亞楠話中的含義:“你是說那些‘變性人’吧?”

王亞楠點點頭,機械般地把手中的湯匙在粥碗裏不停地攪拌著,根本沒有意識到碗裏早就已經空無一物。湯匙所發出的刺耳的刮擦聲讓章桐忍不住皺起了眉頭,她伸手奪過了湯匙,放在一邊,說道:“你想那麼多幹什麼?變性是他們自願的選擇,也是他們自願去接受的痛苦,又不是你我現有的力量所能夠去改變和挽回的事情。”

“我隻是在想,一個靈魂如果生活在不屬於自己的軀殼中,那該是一種多大的痛苦啊。”王亞楠心情沉重地說道,“我以前從來都不會去正視這個問題,對這種特殊的人群也隻是看過和聽過就忘了而已,而今天,當有人告訴我說他們是一群被‘上帝遺忘的孩子’時,我這才突然明白了他們的心情。你知道嗎,小桐,今天這個目擊證人才隻有十八歲,在‘埃及舞娘’夜總會裏當陪酒女。她是拿著那兩張認屍啟事直接來找我的。我剛才忍不住問過她,什麼時候開始有變性的想法的,她說自從童年開始,就總覺得自己應該是個女孩子,為此被家人不知責打過多少次。九歲那年,她毅然選擇離家出走了,因為嫌丟人,家人也沒有去找過她,就當她死了,她做手術所用到的錢都是出賣自己所換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