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合上眼簾前,陳伯茂向馮落雁投去了最後一瞥。自嫁入太子府以來,這是馮落雁所見過的陳伯茂最溫柔、最體貼的眼神,這遲到的一眼看得她泣不成聲,她不知道,此次分手究竟是生離還是死別,縱然還能相見,亦不知是在何年何月。
沒過多久,陳伯茂便進入了無聲無息的僵硬狀態。
張允和歐陽文將棺蓋重新蓋好,又在棺材的前端鑽了個不起眼的小洞,以供陳伯茂呼吸。做完這些,二人立刻抬起馮定邦的遺體,和慕容無恙匆匆朝後院角門走去。
三人正要離去時,馮落雁手把門框,衝慕容無恙期期艾艾地問:“伯茂這樣躺在棺材裏,會不會有危險?”
慕容無恙安慰道:“沒事,你放心好了。”
晨正時分,馮府出殯的隊伍不聲不響地上路了。因為全城戒嚴,馮喆沒敢鋪張,鳴鑼、吹號、撒紙錢這些儀式一律免除,送葬的僅有十幾名親眷。
隊伍行至西寧門時,被把門的兵丁攔住了。
馮喆掀開轎簾,將一紙公文遞給一名兵丁,說道:“這是徐中丞親筆簽發的通行令。”
兵丁看完通行令後,對馮喆道:“請大人稍等,我去稟報長官。”說罷,拿著通行令一溜煙似地跑上了門樓。
隔了片刻,一名千夫長匆匆趕到馮喆轎前,他先抱拳行禮,然後解釋道:“太後有旨,不管誰出城,都要接受檢查,所以還得勞駕馮大人下轎。”
聽說是太後的旨意,馮喆夫婦立刻下了轎,馮若雁和其他親眷也跟著下了轎。千夫長引著他們來到一排長桌前,指著十個盛滿清水的銅盆說道:“請諸位當場洗臉,以驗明正身!”一聽這話,眾人麵麵相覷,幾個女眷登時皺起了眉頭。馮喆輕輕歎了口氣,率先走到一個銅盆前,掬起一捧清水往自己臉上澆……其餘眾人見狀,隻得跟著效仿。
這當兒,一名百夫長率領一隊兵丁圍住了棺材。百夫長衝遠處的長桌努努嘴,對六名抬棺的杠夫命令道:“喏,到那兒洗臉去!”六名杠夫哈了哈腰,順從地朝長桌走去。百夫長又對兩名手持撬棍的兵丁吩咐道:“開棺驗屍!”那兩名兵丁立即動手,用撬棍撬開了棺蓋。百夫長捏著鼻子走到棺材旁,俯身往裏麵瞧了瞧,見死者雙目緊閉麵白如紙,他還不放心,又伸手到死者的臉上摸了摸,感覺冷冰冰硬邦邦,這才揮手讓兵丁蓋上棺蓋。
經過這番苛刻的檢查後,官兵終於放行,送葬的人們蔫頭耷腦出了西寧門。又走了七、八裏路,來到了位於雞籠山南麓的墓地。
稍作休息,馮喆親自指揮六名杠夫,在事先選好的墓址上挖坑。杠夫們一齊揮動鐵鏟,沒過多久便挖出了一個深坑,正要抬棺下葬時,忽聽不遠處的樹林裏響起了一陣鑼聲,跟著躥出一夥身穿黑衣的蒙麵人,他們個個手舉長刀,呐喊著殺向送葬隊伍……領頭的蒙麵人一邊跑一邊叫嚷:“要命的快逃!舍命不舍財的留下!”
見來了打劫的強盜,六名杠夫立刻丟下鐵鏟抱頭鼠竄,眾親眷也一哄而散。馮夫人嚇壞了,怔在那兒兩腿直打顫。馮喆操起一把鐵鏟,想跟強盜們比劃比劃,卻被女兒一把拽住了。馮落雁焦急地衝父親勸道:“好漢不吃眼前虧,咱們快跑吧!”馮夫人省悟過來,跟著勸道:“這兒隻有一口棺材,強盜不會要的!”說著和女兒一起拉扯丈夫。在妻子和女兒的推搡下,馮喆踉踉蹌蹌離開了墓地。強盜們並不追趕,隻是跺著腳齊聲呐喊,眼看眾人都已跑得沒了蹤影,他們才將那口棺材團團圍住。
隨後,兩名強盜用斧頭劈開棺蓋,將屍體從棺材裏抱了出來,接著,又有一名強盜走上前,往屍體嘴裏塞了一顆紅色藥丸。與此同時,一輛四匹馬拉的廂式馬車從樹林中駛了出來,強盜們將屍體抱進車廂,馬車迅速朝南急馳。
車廂內,六名強盜同時摘下了麵罩,他們分別是慕容無恙、慕容明明、餘紫嫣、柳岫雲、張允和惠清師太,趕車的則是牛小四。
此時,屍體冰冷的身軀漸漸變得溫暖,口裏發出了微弱的呻吟。慕容明明小心翼翼地擦去他臉上的偽裝,陳伯茂那張無比俊美的麵孔露了出來。
望著窗外飛掠而過的景物,慕容無恙喃喃自語道:“但願咱們抵達餘姚時,茹苦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