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章(1 / 3)

鄭興端著紫薇遞來的粥,守候在父親麵前一匙一匙往下喂,盡管每一匙都喂不進去多少,但他還是耐心地往下喂。過了一會兒,老人額頭上就冒出一層細密的熱汗,臉上也有了些亮色。後來,又吃下紫薇端來的一碗發汗薑湯麵,鄭老身體便漸漸恢複過來。眾人見老人脫離危險,才放心地漸次散去。

鄭興為父親的暈病複發很是自責,他看了一眼一邊坐著的德隆叔和王媽,就又大聲勸父親道:“爹,今後您就在家好好將養身體,我這個做兒子的絕對不能讓您老人家再上山去打柴了!”

“你、你怎麼又說這話?這暈厥不算甚,一陣子的事,過了那股子勁就好了。不上山打柴,咱家這日子怎麼過?”鄭老有些生氣地說道。

“爹,兒子都這麼大了,從明兒個起,兒子就從爹手中接過擔子,上山去打柴……”

“你敢!你要是孝子,就必須聽爹的話!老老實實給爹備考,一刻也不能懈怠!”鄭老突然放大聲音,兩眼瞪著鄭興斥責道。此時的鄭老一提到兒子備考去考取功名,一下就來了精神,似乎剛才暈倒的不是他自己,而是別人。他見兒子鄭興被他一句話喝住,不再多言,不知低頭在那裏想甚,怒盯了他一陣,便轉臉與身邊坐著的德隆老漢搭起話來。

鄭老說:“今兒沒挑著擔出去賣豆腐?”

德隆老漢說:“沒出去,在家做了一天的豆腐。”

鄭老說:“那鬼地方的欠賬要了?”鄭老說的那鬼地方是指縣衙門裏。

德隆老漢說:“不跟你一樣?要他姐的腳哩!都快半年的賬沒要了!惹不起,要那鬼地方的欠賬,比吃屎都難。可不賣給那鬼地方,生意又不好做,明天還得早早送去一擔豆腐哩!”

兩位老人你一言我一語地隨便聊著,鄭老突然想起了事,望向外麵一驚一乍地嚷道:“哎喲!暈厥了一回,倒把辛辛苦苦那麼遠打回的那擔柴,給撂在河灣道上不管了!”

“看看看,真是丟了羊群找羊毛,大處不算小處算,人都病成這樣子了,還牽掛著自己的那擔柴,身子骨要緊,安心將養吧!那擔柴值幾個錢?來喜早給挑回來了,在院裏牆根下擱著呢!”王媽一迭聲地批評鄭老說。

鄭老聽王媽說來喜已將柴擔挑回放在院牆下,這才放下心來。因為那挑柴的重要性,隻有他自己心裏明白,那是要按約挑往縣衙門廚灶上的,盡管去冬以來已有半年的柴銀沒討回來,但是按約挑去的柴是無論如何都不能有誤的。鄭老悔恨自己當初跟對方的口頭協定:“三日送柴一擔,不得有誤,如若違約,後果自負。”可鄭老是個自尊心很強的人,兩年來,他從未敢失約過。無論身體如何不適,他都要堅持頭天把柴從幾十裏外的山上打回,然後第二天就挑著送去,他知道縣衙那鬼地方驗收柴質、跟他打交道的是一幫凶神惡煞如狼似虎的家夥!

晚上,鄭老的暈病雖未再發作,也未見其他異常,但在很長一段時間裏,他都在焦灼地輾轉反側無法入睡,直到下半夜才合上眼沉沉睡去。整個晚上,鄭興都默默守候在父親身邊,一刻也不敢掉以輕心。油燈下,他靜靜地察看著父親臉上的動靜,有好幾次,父親的嘴角都在緊張地抽搐著,鄭興也隨之不由把心提到了嗓子眼,好在沒有發生什麼事。父親身上蓋著一條土布棉被,鄭興清楚地記得,那是自己很小的時候,爹就一直蓋的那條老棉被。聽母親講,父親這一生隻享用過這條棉被,從未更新過。棉被又小又薄,頭腳難顧,上麵補了又補,數不清有多少補丁。鄭興看著,心中不由得湧起一陣心酸,更覺汗顏,自己真不配做一個孝子!

鄭媽也整夜沒合什麼眼,一直在焦躁不安地陪兒子守著老伴,一會兒坐起,一會兒躺下,一會兒伸手給老伴扯扯被頭,一會兒跳下炕,在地上不知所措地來回走動,時不時地歎著氣跟兒子說說話。

估摸四更時分,沉沉入睡的鄭老突然驚叫一聲哭喊了起來:“你……你們是哪路小鬼,搶去我的柴還打人……”迷迷糊糊中,老人臉上已是淚水橫流,渾濁的淚水流進他臉頰的皺褶裏,像爬著的一條條蚯蚓。看著父親一副極難受的樣子,鄭興連忙推醒父親道:“爹,爹,您醒醒!您夢見什麼了?沒有人來搶您的柴,您的柴不還在咱院裏好好擱著?”

鄭老被守在一邊的兒子從噩夢中推醒,依然神誌不清,悵然若失,他被噩夢嚇出了一身冷汗。原來,他做了一個離奇可怕的噩夢,夢見閻王爺指使七八個小鬼,在他打柴回來的路上將他團團圍住,蠻不講理地將他痛打了一頓,還一腳把他踹在路邊,硬生生把他的一擔柴搶走。鄭興看著被驚醒的父親,心情異常沉重,他明白父親做此噩夢完全是由於身體極度虛弱所致。他輕輕擦去父親臉上的淚水和冒出的冷汗,看著父親翻了個身咂巴著嘴又沉沉睡去,這才長長舒出一口氣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