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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薇直視鄭興片刻,便將目光轉向一片狼藉的書案和地上。見鄭興臉色慘然,站在那裏不知所措,她驀然感到,站在自己麵前的意中人,竟是那樣的陌生、那樣的不可理喻。
原來唐老先生拂袖而去回到家中後,一進門就大發雷霆,直著嗓門罵鄭興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巴,捆綁了詩書不打算參加春闈科考了,讓他前功盡棄,十多年的心血白費了!罵完就一下倒在床上唉聲歎氣,兩眼盯著屋頂發呆。唐媽肚量小,心思重,聽說了鄭興棄考的事,當下直氣得渾身發抖,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得昏天黑地,口中嚷叫著要女兒趕快過去相勸。紫薇對鄭興放棄科考將信將疑,見母親氣成那樣,哪敢怠慢,放下手中的活立刻趕了過來,進門一看桌上地上一片狼藉,當下也氣昏了頭,還怎麼去規勸他呢?
此時的紫薇氣得胸脯起伏,她緊緊地盯住了他的眼睛。鄭興一動不動地站著,她咄咄逼人的目光讓他不寒而栗,他不敢看她的眼睛,將目光下意識地從她的臉上移開。
紫薇竟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隻是緊緊地盯著他的臉。沉默半晌,鄭興終於尷尬一笑,打破僵局開口道:“紫薇,外麵刮的甚風,把你給吹來了?”他在有意放鬆自己十分窘迫的神情,很不自在地回身坐在旁邊的椅上。
紫薇再也忍不住心中激憤,瞪著鄭興沒好氣地道:“你還有臉說呢,我爹娘都快讓你給氣瘋了!”
鄭興聞言先是一愣,而後問道:“他老人家回去怎麼說的?”
“我爹說,他多年的心血算白費了,他無論如何不能容忍你這樣!”
鄭興心中憋著的氣總算鬆動了下來,想了想,又問道:“那你娘怎麼說的?”
紫薇把臉別在一邊,氣呼呼地說道:“我娘更是氣得渾身發抖,當下就哭成淚人,說她命苦,攬不住福。還說,你要真放棄科考沒了出息,就不讓我嫁給你,毀掉咱倆的婚事!”說完最後一句,便將目光投向地上未捆綁的詩書,明知故問道,“你這是幹什麼?”
“唉,我反複想了一夜……我、我想就此放棄春闈的科考……”鄭興說著心中湧起一陣無可名狀的悲傷與委屈,然而自己也說不清這種悲傷和委屈是為父親,還是為自己,是為唐老先生,還是為紫薇。
紫薇聽他親口道出要放棄春闈科考,滿腹怨氣頓時騰地湧起,她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起來,默然望著鄭興,臉上的表情完全被失望和憤怒籠罩著。半晌,她終於調勻呼吸聲淚俱下道:“不到兩月將要科考,我萬沒想到,你會突然變成這樣……”
鄭興沉默許久,邊整理散亂的詩書,邊緩聲道:“我也不知道我怎麼會變成這樣,但無論如何,放棄科考,我是想了許久才下了狠心的。”
“你不是答應過我,也答應過我爹,要鍥而不舍求取功名,一定不會讓我和我爹失望嗎?你為何自食其言?”紫薇神情肅然,憤怒地質問鄭興。
“這話我是說過,可眼下,現實完全不允許我去繼續朝這條路走下去,我不能眼看著我爹整日拖著病體上山打柴,讓村人指著我的後脊梁說三道四!哼,這讓我覺得汗顏,你怎麼不理解我?”鄭興慷慨激昂地說道。
“可你想過沒有,十年寒窗苦,隻為一朝科舉夢!你這樣做,將會讓關心你的人多少年所付出的心血付之東流啊!”紫薇眼睛濕濕的,眼淚已忍不住淌了下來,這話她幾乎是在哭泣著說出來的。
“這我想過。可你知道我心中的感受嗎?我不能為滿足別人的虛榮和願望而活著,不能違心地去做自己不願意做的事情!”鄭興有些痛心疾首,斬釘截鐵地說著,語氣中略帶幾分輕蔑,一字千鈞地落在了紫薇的心頭。
“你……你說什麼?”
紫薇哽咽著,淩厲的目光倏地射向鄭興。她的心在顫抖,眼淚忍不住一串一串落下來,她萬萬沒有想到他會如此執拗,一意孤行。她已氣得臉上全無血色,身體像大風中將被傾倒的一株小樹,站在那裏不停地搖晃著。
鄭興見紫薇被他氣得渾身顫抖,立刻意識到自己話語太重,便將態度緩和下來,輕舒一口氣道:“紫薇,我知道你們都是為我好。可我覺得,一個人活在世上,如果讓別人很在乎你,都在為你而活著,也是一種不公,也是一種難以解脫的痛苦。”
紫薇聽得頓時止了哭,她再也忍受不了鄭興用這種亦柔亦剛的言語加以狡辯,拿眼睛瞪著鄭興憤然道:“沒想到你會說出這種混賬話來!這麼多年,難道你是在為別人對你的在乎而活著嗎?從今以後,我不會再去在乎你,你也不必再為在乎別人而活著!”說完這話便陡地轉身,悻悻地朝門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