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村裏在盛傳,王本根一介草民,平白無故地幾次被衙役吳二邀至酒店吃酒,酩酊大醉深夜才歸,行蹤詭秘,背後這小子一定沒少出餿主意。尤其是中街雜貨鋪外“閑話市場”上,有人傳言,說上次為朝廷急詔下來征調勞丁和補征賦銀大失顏麵的縣衙杜大人和吳二,要卷土重來,大肆報複;至於如何報複,報複誰,到底葫蘆裏裝的甚藥,不得而知,怕隻有王本根才心知肚明。
這事一下傳開,孝河人誰能不急、不愁、不憤?
德隆老漢聽得此傳聞後,一下就全蒙了,連飯都氣得吃不下,唉聲歎氣直搖頭,說是自己上輩子做了孽事,生這個忤逆不孝子,給孝河人家丟人敗興哩!王家近來的境遇,也真夠禍不單行了。二兒子王本信要被朝廷急詔征赴津地做勞丁服苦役,三兒子王本義挑擔鄰村去收豆腐欠賬,那日一進村就被惡狗撲來一口咬傷,多日躺在炕上動彈不得。隻剩德隆老漢一人,豆腐坊開不了張,經營幾十年的豆腐坊生意形勢嚴峻,不得不突然麵臨關門歇業。加之,大兒子王本根被縣衙役吳二堂而皇之地收買籠絡,吃裏爬外,丟盡了孝河人家的臉,村人罵爛了耳朵。你想想,德隆老漢這種很要尊嚴的人,心中會是什麼滋味?
德隆老漢受了一輩子苦,雖字不識幾個,但他重孝道,講義氣,一生與人為善,村人都說是個好老漢。麵對紛至遝來的風言風語和種種非議,這麼大的心理壓力,老漢怎能承受得了?連蹲茅廁德隆老漢都在苦著臉自言自語說,生下這種忤逆不孝子,活得這是甚人,不如早些死掉!王家豆腐坊設在村東頭趙家的一眼破窯裏,德隆老漢低頭從中街雜貨鋪外走過時,忽然有人喊住德隆老漢說:“德隆叔,回去說說你那不孝子本根吧,同喝一河水長大,家裏又供著孝河神像,鄉裏鄉親的,怎麼能暗地裏老跟縣衙吳二那東西勾搭,掇弄咱孝河人哩!”
德隆老漢聽得心中甚是難過,臉上火辣辣的,無言以對,沒敢抬頭,也沒停步,隻好這樣回說:“說不下那不孝子,權當我沒生下這狗日的,你們說去吧!”
人們說來說去,有人就提出要魏老先生親自去給王本根掏掏耳朵,魏老先生一怔說,換別的事可以,這事他萬不能去說。於是人們就推舉趙泰鬥老爺子去說,說趙老爺子德高望重,說話擲地有聲,分量重頂事,好好把那後生說說,以後還想不想在世麵上立足活人?趙老爺子近來正為孫兒黑子的事犯愁,聽說王本根這後生不幹正經事,心中憤然,倒沒拒絕,一口就應承下來,說要去好好說說這後生。
德隆老漢的豆腐坊紅紅火火開了幾十年,如今要關張了,德隆老漢就從豆腐坊一趟一趟往回搬東西。他先把做好放著的最後一框豆腐抬回來,說不去賣了,要一塊一塊切出送給鄉鄰們吃,又來回走了七八趟,把摞了一塔的盛壓豆腐的框架,三個大水缸、兩個海瓷缸和一口大鐵鍋吭哧吭哧地掮了回來,累得滿頭大汗。剩下的水桶、笸籮、簸箕、吊布、火棍、掛鉤等零星物件,是快腿來喜幫王叔一趟一趟拿回來的。整個上午,就把德隆老漢來回折騰得小了一截。
看著搬回擱在院子兩側大大小小的家什物件,德隆老漢備感心酸,眼淚不由奪眶而出,他懵懵懂懂地想,這日子沒法過下去了。
就在這時,兒子王本根卻一副醉態,滿嘴說著醉話從院門搖晃著走了進來。隻見他狂狂癲癲,甚是春風得意,口中自言自語道:“我……我王本根怕誰?沒幾日就會要銀子有銀子,要美女有美女,要什麼來什麼……這可是他……他吳大人親口對我許下的……”
人說酒醉心裏明一點不假,王本根雖爛醉如泥,但突然發現院子裏亂七八糟,到處擺放著從豆腐坊搬回的各種物件,一派淒淒慘慘的悲涼景象,便一下愣在那裏,瞪著兩眼嘴裏嘀咕道:“這是怎麼了?”緊接著,突然發現歪斜地躺在地上的德隆老漢,登時大驚失色,瘋狂地猛撲了過去,跪在父親麵前痛聲叫道:“爹!爹!你怎麼了?爹,你醒醒!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呀,為什麼要把豆腐坊這些東西全搬了回來?爹,你怎麼不說話呀?”
大半晌,德隆老漢才從昏迷中微微睜開了眼睛,見跪在麵前呼喚他的是自己的不孝子本根,心頭不禁一黑,就又緊緊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