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52章(1 / 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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德隆老漢是死後第三天出殯的。

因為出殯後的第三天,德隆老漢的三兒子本義就要跟被征調的勞丁一道赴津地服勞役挖浚運河去。主持德隆老漢喪事的魏老先生說,吉日盡量擇前些,好讓將要赴工的義娃在走之前,也到他爹的墳堆上哭幾聲。德隆老漢的靈堂設在院外那片空曠的場地上,十分簡陋,是用碗口粗細的椽木搭起架,用幾張舊得發黃的葦席從上麵覆蓋著。德隆老漢的靈柩就放在裏麵支著的兩條凳上。靈柩前是一張矮桌,矮桌上麵放著香火等各種祭品,燃著的蠟燭和香爐裏的香在悠悠地冒著青煙。靈柩周圍鋪了一層隔年的穀草,上麵坐著滿臉悲戚的一群孝男孝女和前來吊喪的親屬。

早上起來,天氣就陰沉沉的。到中午時分,刮來幾陣冷風,天空驟然下起了雨夾雪,不一會兒工夫,村街上就變成了一片泥濘。三月天,已是春暖花開的美好季節,下這種雨夾雪,老年人說,是幾十年來極為罕見的。

盡管天公不作美,也沒雇請紅火響器班子,但大多數村人還是踏著泥濘,去看了德隆老漢的出殯場麵。街道兩旁和靈柩周圍都擠滿了人群,不少人為德隆老漢一生的艱辛和悲慘、剛烈流下了眼淚。村人對老人的死因議論頗多,有的說是豆腐坊生意突然倒閉,日子沒法過,老人心路狹小尋了短見;但大多數人還是說,德隆老漢是最看重孝道義氣的性情中人,而自己卻生養了一個忤逆不孝子,沒臉麵見孝河父老鄉親一時想不開才走了這條絕路。

德隆老漢的三個兒子,大兒子王本根、二兒子本信和三兒子本義都披麻戴孝,一直在他們的父親德隆老漢的靈柩前跪地大哭不已,誰也拉不起來。最令圍觀者注目的是大兒子王本根,此時的他竟一把鼻涕一把淚,以頭搶地失聲嚎啕大哭,哭得很傷心,嘴裏含混不清不知在兀自訴說著什麼,是發自內心的懺悔,還是對父親生命脆弱的悔恨,人們誰也聽不清楚。

德隆老漢雖生養了三個兒子,但在永安堡王家卻是單門獨姓,因此,為德隆老漢披麻戴孝守靈哭喪的,除了三個兒子外,就是王媽娘家來的一些親戚,這自然也就不像那些大戶人家送葬時那麼陣容豪華了。然而,誰也沒有料到,快出殯時,黑子娘杏花卻滿臉悲戚,突然跑來不顧一切從人群中擠了進去,一屁股跌坐在德隆老漢的靈柩前,嚎啕大哭了起來,頓時吸引了圍觀人群的眼球。山花見狀,趕忙從人群中擠了進去,上前照應黑子娘杏花。

那日聽說兒子黑子潛回又惹出禍事逃走,連一眼都未見到兒子的黑子娘杏花,在家整整哭了一天一夜。今日德隆老漢送葬,怎能不勾起她的滿腹悲情?看著身材瘦弱的杏花此時大放悲聲,發瘋似的跑來坐在德隆叔靈柩前哭得昏天黑地,在場的人沒有一個不掉眼淚的。山花站在身後看著她放聲大哭一陣之後,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她拉起拽走。

這時就見鄭興跟二愣攙扶著鄭老走了過來。鄭老滿臉悲戚,走路顫顫巍巍,圍觀的人群連忙閃開一條縫,讓鄭興與二愣扶著老人進去。

三天來,鄭老一直在為德隆兄弟的溘然離世而悲傷不已。今日德隆兄弟出殯,一牆之隔躺在病榻上的他,怎禁得起那一片滾滾而來的淒慘悲戚之聲?家人不讓他出來,他鬧,他叫,他跳,死活非要過來看一眼德隆兄弟的靈柩不可。他已不能單獨走動了,他感到頭腦昏昏沉沉的在發昏,身體也在搖晃著立不穩腳跟了,無奈,鄭媽才到德隆老漢的喪事上叫回鄭興,不得不讓兒子扶著他的父親過去,看看德隆老漢將要與他陰陽兩界的靈柩。

鄭老被兒子鄭興跟二愣小心攙扶著走到德隆兄弟靈柩前,滿臉悲淒地望著德隆老漢的靈柩愣了會兒神,才拖著哭腔哽哽咽咽地說出憋在心中的一句話:“德隆兄弟,你怎麼這樣就走了……”老人說著,已是淚流滿麵,泣不成聲了。

就在此時,卻見德隆老漢的大兒子王本根,哭喪著臉撲通一聲跪倒在鄭老麵前,聲淚俱下道:“你別難過,鄭伯,是老侄兒大逆不道,一時昏了頭,將我爹逼上這條絕路的。不孝侄兒對不起王家的先人祖宗,對不起鄭伯,對不住咱這一河孝水……”

看著涕淚漣漣、跪在自己麵前痛心不已的王本根,鄭老心中五味雜陳,難受得說不出話來,隻重重地搖了搖頭,便被鄭興、二愣攙扶著轉身黯然離開了德隆老漢靈前,顫顫巍巍地回到家中。

過去看過德隆老漢的靈柩和出殯場麵回來,鄭老再也支撐不住自己的身體,他被攙扶著躺在炕上,臉上默默淌下兩行渾濁的淚水。也就是從這天起,他的暈病日甚一日,躺在炕上再沒有起來,鄭興從此便沒日沒夜地守候在父親身邊照料,請來醫先給父親瞧病,但都無濟於事,幾天下來,沒有一點好轉的跡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