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人相見,二愣跟他爹好古叔福滿先打了聲招呼,便連忙退至一僻靜處計議起來。黑子將魏老先生派他倆來了解情況和已打通關節,將在子時進牢獄去見鄭興一麵的事告訴了他二人,好古叔福滿滿臉焦慮道:“我正為此事著急,幾天來,一直遇不到一個同鄉,隻恐怕耽誤了鄭興的性命。”黑子說,聽魏叔外甥國棟回去說,鄭興是被誣陷為通匪搶劫軍糧下在大牢裏的,剛才我們了解到,果真是這樣。福滿說:“這分明是杜日虛在尋機報複,不管怎樣,人被下在大牢裏情況很危急,可我倆連一點辦法也拿不出來。聽杜日虛故意傳出話來說,是有人暗中告發鄭興通匪搶劫軍糧,要贖人必須拿三萬兩銀子來,現在就是渾身是嘴也一時說不清。眼下,事情說大也大,說小也小,說你通匪搶劫軍糧就夠得上殺頭之罪,如能賄上些銀子,說查無此事,證據不足,當下就可放人。事不宜遲,你倆進牢獄見過鄭興後,就連夜趕回去找魏叔商量此事,趕緊湊起三萬兩銀子前來贖人,不管怎樣,救人要緊。”
黑子一臉沉重地說道:“這些情況家中已知,魏叔正在四處籌集銀兩,大家都為此事著急,隻要探得實情,我倆就連夜往回趕。”來喜一激靈,突然插話道:“對了,提起有人暗中告發鄭興通匪搶劫軍糧,我倒一下想起個事來了。鄭興被抓的那日上午,我瞧見王本根和杜日虛吃完酒從街上的酒肆出來,兩人都喝得酩酊大醉,一路說著話往兵站總部去了。當時我在後麵跟著,隱約聽見王本根對杜日虛說,按通匪搶劫軍糧的罪論處,這罪名真夠他喝一壺的!杜日虛冷笑一聲說,說他通匪他就通匪,不拿三萬兩銀子來贖,別想出去。之後不久,鄭興就被抓起下在大牢裏了。”
福滿目光怔怔地聽後說道:“怪不得那天的事情來得那麼突然,讓人根本意想不到,鄭興被抓走後的那晚,我整夜都沒合眼。”
黑子思忖半晌道:“先不說這些了,子時已到,刻不容緩,我倆得趕快動身去見鄭興了。”
兵站子時的夜更忽然從那邊響了起來,黑子、二愣正欲出門離去,來喜卻突然說:黑子、二愣,我一時回不去,也不知我老婆三妮子日子過得怎樣,你倆近來見著了沒有?黑子瞪著眼回頭就罵:“驢日的來喜,吃涼粉都不看是什麼天氣,這個時候誰顧得上說你老婆三妮子的事,家裏沒吃沒喝也沒人管,人早跑掉了!”來喜登時臉色煞白,不由流下兩行淚來,歎一聲說,我心裏一直很不踏實,可是為國背運糧草,又不能總在家陪著她。黑子、二愣,你倆回去後,替我到孝河灣子裏去找找,我看她不會跑遠,八成是在那地方躲著。黑子哧地笑了起來,說:“沒出息的東西,開了句玩笑倒把你給急得,你老婆三妮子沒跑掉!昨晚我去了一趟你家,給你老婆拿去些米麵,還給挑了一缸的水,你老婆日子過得很好,隻等你早日回去團圓哩。我說我要到兵站見你,她很高興,還要我順便代她向你問聲好哩!”
來喜專注地聽著,臉上便由陰轉晴有了亮色,但嘴裏卻罵黑子道:“驢日的黑子,耍我來喜二百五哩,前頭說的是真話,我信;後麵的一句,說我老婆三妮子讓你代她向我問好,這句是你講鬼話哩!”
來喜的話,讓大家忍俊不禁。黑子朝牢獄那邊望過去一眼,對來喜和福滿說:“時候不早了,你倆別在這裏待著了,弄不好怕惹出麻煩來的。我倆這就過去找那獄卒,進去跟鄭興見麵。”
福滿小聲叮嚀他倆千萬要小心別出了差錯,心情惴惴地望著兩人從一條背巷道進去,才跟來喜回到了民夫營裏。
被抬進天牢醒來戴上重枷的鄭興,無聲無息地半躺在黑暗的角落裏,他的身體在瑟瑟發抖,渾身像用火燙過一樣鑽心入肺般地疼痛難忍。從他望著外麵那雙失去神韻的目光中可以看出,他似乎感到自己已完全陷入一種孤立無援的絕望之中,隱隱地意識到,死亡在無情地向他一步步逼近。此時此刻,模糊不清的意識卻讓他不斷聽到窗外有夜鳥在遠遠地鳴叫著,一種本能的求生欲望不由得從他的心底升起。想到家中年邁多病的老母親還要他去孝敬,尤其想到自己放棄求取功名要做跑口外販運牲口生意向鄉親們籌借銀子時的信誓旦旦,想到自己還有好多事情沒有去做,頓覺自己無論如何都不能這樣不明不白、窩窩囊囊地死掉!
口渴得要命,喉嚨裏像要著火似的那麼幹燥,嘴唇也裂開了縫,他向窗外望去一眼,試圖掙紮著爬起身來,然而咬緊牙關剛一挪動身體,劇烈的疼痛立刻無情地向他襲來,使他努盡了力最終也隻是半倚半靠在了牆角。他呼吸急促地喘息過一陣,慢慢抬起頭來,將目光向燈光昏暗的牢門外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