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宮九的武功,朱宏景一點都不擔心對方的劍會不小心割到自己脖子上,他依舊是十分淡定的態度。事實上在內心,他悄悄回答了宮九的這句話——不,不是敷衍,是逗弄。

他承認自己忍不住,誰讓宮九這樣子太正經呢?平常那麼不著調的一個人突然正經起來,總是讓人有逗弄的興趣。而對宮九嘛,其實平時也逗弄習慣了,一時之間真改不過來。

“我是真不知道。”在現實中,朱宏景給出了另一個答案,他的的確確不是很清楚宮九現在這樣子是為了什麼。

宮九沉默了。

收拾了李燕北那一幫人之後,越想越想不通,這麼一路衝回宮裏想著要攤牌要收拾朱宏景,但是臨到跟前,他卻發現自己根本不知道應該說什麼。

一個男人被另外一個男人溫水煮青蛙最後都快端上桌了這種事情,要他怎麼說出口?

關鍵是坑爹的他真的被煮熟了!

這麼多年下來,宮九才發現,自己和朱宏景早就成了一根繩上的螞蚱了。不,這還沒完,這繩子還是自己給自己綁上去的!

這種明明知道自己被坑了之後卻沒辦法直接指責對方的感覺,真的很憋屈。就好像自己明明是搶銀行的時候被波及的無辜圍觀群眾手裏卻被劫匪塞了一把槍於是就成了劫匪的同夥這樣憋屈。

“混蛋!”所以宮九狠狠罵了這樣一句,也不知道罵的是朱宏景還是自己。

一直看著宮九的朱宏景自然注意到宮九臉上青青白白的轉換,知道他心情非常不爽。不過照理說,宮九一直以來都該是個沒心沒肺的貨,怎麼就一直說都說不出口呢?

敏銳的直覺告訴朱宏景,這裏麵可能存在很多不對勁。

但是根據自己的推論,如果是南王的話,應該也不至於讓宮九這樣才對?

宮九覺得,事情要問清楚比較好,男子漢大丈夫的,難道還能這麼一直拖拖拉拉下去?雖然說兒女情長英雄氣短什麼的也是常態,但是宮九認為自己好歹是個有著金手指的偉大穿越者,怎麼可以如此小家子氣呢?不過要問出這種問題實在有些難堪啊,到底要怎麼說才顯得委婉不那麼直愣愣的呢?還是不要多想了想什麼就問什麼吧不然就沒完了。

由於宮九在進行心理活動,所以朱宏景隻能看著對方那邊神色變幻,不知想了些什麼東西。

半晌之後,宮九終於開口了,然而這開口卻是吞吞吐吐,說不清楚的:

“我……那個,嗯,是你。對,你是不是……那啥來著?”

沒頭沒尾,毫無根由。

朱宏景眨了眨眼,著實沒能領會宮九所說的話有什麼含義。

然而他卻看見對方開始泛紅的耳根。

那一瞬間,心至福臨。

宮九說的難道是!

說不出是個什麼感覺。長久以來一直策劃的陷阱,在這一刻終於生效,捉住了狡猾的獵物,是欣喜。擔心一切不過是自己的誤解,所期盼的並沒有到來,是忐忑。看著對方躲閃的表情,含著自己所想要的回應,是期待。

沒有多想,怎麼來的及多想,朱宏景定定地看著宮九,平和地微笑,開口說:“萬裏江山,可願共賞?”

數十年之後宮九屢次嘲弄朱宏景的這句話狗血而老土,並借此大肆抨擊朱宏景的文學造詣,然而在這一刻,在這注定將被傳唱的決戰之前,在這飛簷朱牆之間,在這傍晚逢魔時刻,宮九覺得自己完了。

他被一把軟刀子給捅進了心裏。

不痛,酸酸麻麻,就好像那一把刀本來就插在那兒,和肉一起生長。

觸動,五髒六腑為之震顫,身體裏的所有器官被攪做一團。

他想他永遠都不會忘記這個人在這個時候對他說了這句話。

永遠都不會忘記。

他想起好幾年之前,穿越之前那些平靜的日子,如今想起記憶也似蒙塵一般不再清晰。他想起突然變成宮九時的恐慌和掩飾,那些強自壓抑和接受現實的抉擇使得心口依舊隱隱作痛。他想起裝瘋賣傻糊裏糊塗自暴自棄,想起和這個人之間的試探爭鬥,想起幾年時間的改變和習慣。

有些事不說,並非不曾存在過。

有些事說了,彼此才能確認它。

張了張嘴,宮九半晌才從喉嚨裏擠出兩個字:“混蛋!”

“也許。”朱宏景如此回答,如果說溫水煮青蛙這樣的策略也算是混蛋的話。

宮九停了停,又罵出一句:“無賴!”

“大概。”朱宏景毫不在意,反正無賴有效不就可以了嗎?

“你,你……”宮九已經憋得不知說什麼好了。

“你不討厭,對不對?”笑得賤賤的,朱宏景將搭在自己脖頸旁卻已經虛弱無力的劍推下肩膀,站起來,隔著桌子把臉湊到宮九旁邊。

他又說了一遍:“你不討厭,對不對?”和宮九對視的眼睛裏是真誠的神色。

他想要得到一個答案。

沒有逼迫,沒有強勢,隻是很認真地看著對方的雙眼,用眼神,用肢體,用言語告訴對方,他想知道。他想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