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的親生父母逢人便說:幸好還沒有辦過繼酒,沒有去上戶口,跟那背時鬼姓於,要不我兒一輩子也就跟著倒大黴了……自從於長鬆下放到十八裏鎮,家裏人就不讓郭向陽再叫他爸爸了,還不讓他去見接受勞動改造的於長鬆。現在鎮上人就說了:這孩子還是個雞命嗬,做不了鳳子。
盡管十二分不願意,複出後的於長鬆還是接受了這個繼子,他最終還是敗在老婆的枕邊淚和千般道歉下。那時郭如玉還是一個風情萬種的中年婦女,孩子都已二十歲了的她,還是那麼苗條豐滿,在百八十裏街上,於長鬆還沒有發現比自己老婆漂亮的女人。何況在他危難時,她沒有少陪他挨批鬥,跟他把那最難走的路給走過來了。
英雄難過美人關嗬,於長鬆曾經這樣向何了凡發過感慨。
郭向陽初中隻讀了兩年,再也不願意聞到書的氣味了,整天在鄉下遊蕩。後郭如玉將他帶到了城裏,她怕他無事可幹學壞,便纏著丈夫做手腳,讓體檢有兩項不合格的郭向陽硬是去當了兵。兩年後複員回來,分配到縣衛生局拿一份薪水。
第二部分第九章泥鰍愛往鬆處鑽(1)
春暖花開的時候,何了凡和半音準備下山去看看郭如玉所描述的景象。
他們在長途汽車站旁邊的一個小旅社裏安頓下來。他們不打算去驚動縣長,不是怕他不喜歡,他們是不習慣進屋就脫鞋,痰也不能亂吐,坐在被郭如玉收拾得一塵不染的房子裏渾身不自在。
安頓好之後,何氏父子到長途汽車站去看熱鬧。
過去長途汽車站的一溜敞蓬如今改成了一棟四層的樓房,人們候車買票不必經風曆雨了。候車室大門兩側有一個長廊,長廊的一側被擦鞋的、修鎖的、炸油貨的、賣幹菜和土產的、擺地攤賣鞋墊皮帶扣指甲剪老鼠藥等小商品的占領了。另一側就如郭如玉所講的坐著一排瞎子,有十來個,他們每個人備有兩把椅子,一張自己坐,另一張留著給來算命的顧客坐。他們把探路的棍子靠著身後的窗台,把裝著水壺、香煙和測字工具的布袋子放在窗台上。他們的臉上都堆著笑容,抽著煙卷說著話,恭敬地接待著顧客。長廊的另一邊很擁擠,瞎子們這邊卻很寬鬆,但絕無他人來侵占這方領地。不時有公安巡警從車站前麵的鬧市經過,何了凡看見,他們根本沒有來趕走瞎子的跡象。
算命先生們有的在縣裏租房住,有的就是附近鄉下人,他們像上班族一樣早出晚歸,中午就在旁邊的攤子上吃幾個包子或吃碗麵。
何了凡對兒子說:看來郭如玉說得對,這事真是沒人管,可以公開搞了。
何氏父子老在山裏跑,不知外麵發生了多大的變化。出來一看,想想用句當時很流行的話“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來形容也不為過。
何了凡和兒子商量也準備到縣裏來做,縣裏畢竟是一口大塘,塘裏水深好養魚。縣裏來來往往的人多,人多了什麼生意都好做。了凡父子蹲在汽車站對麵的菜市場觀察了半天,見十幾個瞎子,半天下來,都要接上七八個業務,而他們在鄉下爬山越嶺,過河渡水,有時候一天都開不了張,而且鄉中大多沒錢,微薄的報酬都很難兌現,要麼打個欠條,要麼給幾個雞蛋和一包幹菜什麼的。腿腳如不靈便,舍不得跑路,混一口飽飯吃都困難。難怪瞎子們要雲集到此,在這裏等魚上鉤自然比到處去撒清水網要強十分,而且開的都是現錢。何了凡說到縣裏來做,半音當即舉雙手讚成。他讚成主要還是因為縣裏比鄉裏好玩。再說想吃個包子,隻要身上有錢就能吃得到,不像在鄉下,有錢也隻能空想,在何半音二十歲進城居住之前的最大願望,是如他父親當年一樣:想吃包子就能夠吃上包子。每次何了凡帶兒子來縣裏,他都要讓兒子痛痛快快吃上一頓包子,但他不讓兒子過量,不能像自己一樣太貪婪,把一個美好的食欲給活活毀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