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沒有中國文化知識,不知道曆史和地理,沒時間概念,沒空間意識,西津古渡的意義會大打折扣。除了一條仿舊的石板古街,一家家磚木結構的店鋪,一棟棟飛簷雕花的客棧,一座元朝的古塔,一些洋人留下的老房子——那是英國人的領事館,還有一大群見了生人都不知道害怕的野貓,你可能什麼也沒看到。你會想不明白地追問,長江在哪兒,古渡口又在哪兒,為什麼這些似曾相識的舊門麵、舊街道,就應該具有特殊意義。名人走過的地方太多,到處都可能有他們留下的印跡,不就是一個準備過江的古渡口嗎?不就是留下幾首大家會唱的古詩詞嗎?萬裏長江能過江的地方太多了,憑什麼就應該這個渡口最有名氣?
好吧,那隻能再往前說,晉楚更霸趙魏困橫,事實上西津古渡的重要性,直到東晉南遷,才真正開始體現出來。永嘉之亂讓司馬氏的王朝搖搖欲墜,中原開始水深火熱。大批北方難民紛紛逃往江南,其中有個叫祖逖的好漢,率親族宗黨幾百家一同南遷。那時候,坐鎮南京的琅邪王鎮東大將軍司馬睿儼然成為朝廷代理人,他任命祖逖為徐州刺史,這顯然是個虛空頭銜,不過是做人情封官許願。因為此時北方的徐州早已落入敵手,是淪陷區,祖逖人在江南,隻能望江興歎。
第二次世界大戰爆發,法國的戴高樂將軍逃到英國,組成了流亡政府,那時候好歹還有人、有錢、有槍,還有同盟國做後盾,祖逖的境遇相差太多,沒人、沒錢、沒裝備,基本上就是一個光杆司令。司馬睿發給他一千人的食糧和三千匹布,讓他自己渡江去招募軍隊,能做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幾乎是以卵擊石。結果祖逖不畏艱難,不怕流血犧牲,從西津渡出發了,渡江北上,船行至長江中間,麵對浩瀚江水,他敲著船槳說:
祖逖不能清中原而複濟者,有如大江!
他的意思是說,如果不能收複中原,我就不再回來了。這便是著名的典故“中流擊楫”。多少年來,人們很少去追究此次北伐是否成功,甚至對祖逖具體在什麼日子渡江,也沒有確切記載。
對於中國人來說,表現的隻是一種精氣神,東晉南遷開始了長達二百六十多年的南北大分裂,“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複還”,“中流擊楫”傳承了荊軻的精神。發生在鎮江江麵上的這個故事,不僅有勇士赴湯蹈火的壯懷激烈,在中國大曆史上,還體現了漢族文化以中原為核心的王道思想。諸葛亮《後出師表》的所謂“漢賊不兩立,王師不偏安”,並不是尖銳的民族矛盾,不過是把與“漢朝”相對峙的政權稱為賊,更多的是一種權力衝突。東晉南遷之後,尤其是南宋倉皇北顧,權力鬥爭已演變為一種激烈的民族對抗,習慣於強勢的中原漢族政權轉為劣勢,處於明顯下風,鎮江的軍事橋頭堡作用立刻彰顯出來。退必須守進可以攻,鎮江在,江南還在;鎮江一失,江南不保。
戰亂年代如此,和平歲月也一樣重要,這裏是江河要津,對麵就是北方大運河的入口,我們都知道,大運河是古代中國的經濟命脈,北往南來,你都得從這個運輸的大樞紐走過。西津古渡自始至終離不了一個實用,如今的實用當然變得不實用了,交通上的重要地位不複存在,功能完全改變。事實上,西津古渡已淪為擺設,隻是一個人文景觀,正在派著別的用場。
西津古渡成為一塊文化上的金字招牌,成為穿越時空的一個門洞或者一扇窗戶。我們都知道,所有的訪古注定都會有現實意義,長話短說,還是那句廣告詞,到鎮江旅遊,西津古渡一定要去。在這兒你會遭遇擺脫不了的曆史,這個曆史中不僅有遙遠的過去,很可能還會有未來隱約的身影。
2014年10月31日於河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