艇緩緩地駛近江灘，選擇了處吃水適度的水域停靠。雷洛揮舞手中預先準備好的紅布，和汽艇上親自押艇接應的貝克特中校互為呼應。中校想來是已經覺察了激烈的槍聲，急躁地催促他們上艇。
一行人涉著齊腰深的江水登上了汽艇。回首望著江岸上淒涼的景物，不禁潸然淚下。剛才短暫的一個小時裏所發生的事情，猶如電光火石般在他們腦海著掠過。這荒涼的江灘、野鳥高飛的天際、宛若一線的堤岸，以及那輛黑色鋥亮的汽車，俯伏橫臥的屍體，在他們畢生的記憶裏，刻畫下了一個深入骨髓，再難揮去的印象。
亂花 第四部分 亂花 第十五章(11)
尾聲
經過了這日黃昏後一段驚心動魄的變故後，隨著夜幕的降臨，一切都已歸結於平靜。眾人身心俱疲，懷著悲傷、疑惑、猶豫等種種混雜難言的感受，沉沉睡去。以後的一段漫長的航程裏，他們得以有時間來回味、析解那天火並過程中，令人匪夷所思的變化所揭示的謎底。
呂媛臨終前所披露的身份，是中統高層安插在李主任身邊的監視者，擁有對他便宜處理的生殺大權。從這點來認定，在此之前李主任一定與日方有了藕斷絲連的瓜葛。他之所以留在租界裏未能遷往武漢，一方麵，是對國民政府的前途失去信心，有意逗留於此。另一方麵，高層也需要他這樣的實力人物，坐鎮租界作為策應。所以，呂媛的職責是兩種需求平衡後的惟一選擇。恰恰與“用人不疑、疑人不用”那句千古名言相左。
呂媛潛伏隱藏在李主任身邊，對他與日私通的秘密究竟知道多少？現在已經成為一個永久的謎團。曾多少察知他秘密的諸如黃瑞恒、劉編輯等人，都被他先後滅口，更為這個謎團增添了濃重的血腥味道。
顧亦農這個時候，終於知道，張副官為什麼能夠在登岸後進入租界的第一時間就能夠識破危局，利用密語向戴主任發出了危險警示。那天初次見麵的談笑中，呂媛用了一個非常別拗、與話意相左的詞語：手到擒來。她的臥底身份，想來是應該為張副官所知的。她這樣敏[gǎn]的人物口中出現這樣的詞，本身就是一個訊號，當場點破了李主任可以營造的安全氛圍。工於心計的李主任也許當時正陷入在得意當中，忽略了或根本沒有聽到她所說的這個詞語。所謂智者千慮必有一失，正為此作了個鮮明的注腳。
另外，還有一個問題必須弄明白，李主任介入了楊小姐事件當中究竟有多深？是從楊小姐潛住入法租界美麗園公寓之初開始？還是要等到獵犬般一路追蹤來的唐先生（阪本榮作）的出現？從時間的先後順序上，可以明確地發現，灰衣客搶在唐先生之前對楊小姐下了手。他們是先知先覺，還是李主任通過相關渠道事先得知了這一情況？這中間必定是天津中統方麵向本埠李主任轉發過那位教授的求援信息，請求李主任代為妥善掩護楊小姐等人，保證他們的安全。但，早已心猿意馬的李主任，是不會將這一個拱手相讓的機會放過的。
正應了顧亦農江邊所說的那句話：原來，李主任也對那批國寶感興趣。
以此人的秉性而論，他覬覦這批國寶的目的有兩點。一是，搶先奪得，向日本人獻媚，就像劫持戴主任去請功的性質一樣。另一點，就是直接考慮金錢利益，這批國寶價值連城，賣到國外去會有極大的獲利。從這點又可以看出，李主任對於自己投日叛國，存著兩種準備。成功了，坐收漁利，飛黃騰達。失敗了，可以挾寶出洋，擁有巨資娛度下半生。此人心計慎密，萬事皆求個穩妥無憂。但，他沒有料到正是這一點，竟會是自己的致命傷處。他留下了顧亦農這樣的心腹之患，意欲作為替罪羊，不料這替罪羊臨了發威，在節骨眼上成為致命對手。所謂機關算盡，反誤了卿卿性命，便是他真實的寫照。
至於，那個在關鍵時刻被呂媛突下殺手除掉的丁磊，他究竟是屬於唐先生麾下，還是早已改換門庭投靠了李主任？這個問題，由於此人已死，很難辨清了。但，從顧亦農從羅舜德爵士的後宅囚室中將他救出來，他又參與將顧亦農從原處救他脫困這兩件事的詳情來看，他極有可能是被李主任收買，並由呂媛有意引導顧亦農舊地重遊，湊巧撞破了施以援手，送歸林小姐等同仁處，獲得信任。後來，顧亦農疑心得不錯，雷洛的借艇上船的脫身計劃，正是由他泄漏出去的。不過，不僅僅是透露給了唐先生，而且還有他真正的幕後老板李主任。江邊千機奇變的慘烈，此人是引發此局的導火線。活該他死於呂媛的刀下，連主子都莫辨其實了。
但，眾人最不能釋懷的，還是呂媛之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