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西航班》BY 馬伯庸
因為工作關係,我經常在全世界各地飛來飛去。有一次我去非洲的某一個小國出差,返回的時候發現航空公司臨時取消了我訂的那趟航班。我在國內有一個絕不能缺席的會議,隻得厚起臉皮纏著航空公司的人,又是威脅又是哀求。他們大概受不了我的軟磨硬泡,一個黑人辦事員偷偷告訴我,說有一班飛往中國的包機計劃在今晚起飛,當地中國大使館的商務參讚親自督辦。這種包機一般坐不滿,如果能拿到商務參讚的許可,說不定可以蹭個位子。
我得了指示,在這個不大的候機樓裏轉了幾圈,還真讓我找到了那位商務參讚。他正和一名秘書站在機場門口,似乎在等待什麼。我走過去把自己的情況說明,參讚猶豫了一下,問我把護照要了去,轉過身交給旁邊的助手。助手接過護照以後翻開看了幾眼,掏出鋼筆在一個筆記本上寫寫劃劃,好一陣才把護照還給我,衝參讚點了點頭。
我想他們大概在查我的底吧,這也是可以理解的,畢竟我是計劃外人員。參讚寫了張條子給我,說飛機將會在晚上八點起飛,讓我不要太早去。然後他握了握我的手低聲道:“這是包機,你低調點,少說話,多睡覺。”
我們正說著,從遠處開來一輛大巴車。這輛大巴通體黑色,車窗都被簾子遮擋起來,就連駕駛座的擋風玻璃都是單向透視膜。參讚顯得有些緊張,揮手讓我盡快離開,然後和秘書走了過去。我偷偷回頭看了一眼,看到那大巴停穩以後,車門滑開,卻沒人下車。參讚也沒上車,隻是站在門口往裏張望,嘴裏還嘟囔些什麼。
我在候機樓找了個咖啡廳消磨了兩個小時,在差不多差五分鍾到八點趕到登機口。那裏一個人都沒有,安靜的像個山洞。如果不是沒有信息屏提示,我還以為自己走錯了。我隔著玻璃朝外望去,看到一架國航的747-200C停在登機橋邊,裏麵燈火通明。我覺得很驚訝,因為這個型號的飛機是客貨混合型的,這一架的機身側麵還有一個貨艙門,說明它平時是做貨機用的。這種機型就算改客機,也不過是在貨艙裏安裝了活動座椅的貨機,坐著很不舒服,設施又老舊,唯一的好處是比較寬敞。
按道理說,包機回國不會選擇這種飛機。但我轉念一想,也就釋然了。這種非洲小國,航空公司才不會讓新型號來飛。據說在有些鄰國,運七和727甚至都還能看得到,跟它們相比,200C已經算是新銳機型了。
我走過登機橋,在艙門處看到一個身材婀娜的中國空姐。她正站在艙門外側的操作台前,一手拿著香水瓶往身上噴,一邊拿著內線電話說:“對,對,都趕上飛機了。”她說著話,忽然看到我站在旁邊,“啊”地叫了一聲,把話筒一下子摔到了地上。
我心想這空姐真是不夠穩重,假裝沒看見,把參讚的紙條遞給她。她掃了眼紙條,俯身從地上拿起電話,估計在跟機長彙報吧。她嗯嗯了幾聲,放下電話,衝我做了一個無奈地手勢:“先生,因為您是臨時增補的客人,因此隻有一個位子可以選擇。”
我表示無所謂,隻要能按時回國就行。
“那您跟我來吧。”
空姐說完就進了機艙,我聽到她轉身時低聲嘀咕了一句:“這人什麼毛病啊。”我雖然有點想投訴她,又怕節外生枝,隻好裝沒聽見。
200C的機艙很狹小,空調開得很大,甚至都有點冷。我走在過道,望著前頭空姐扭動著屁股,心如止水。
這趟飛機人坐的挺滿,但出奇地安靜,乘客們都穿著同樣的藍色夾克和黑褲子,頭上還扣著個黃色安全帽,一個個睡的東倒西歪。我估計他們可能是哪個援建項目上的工人,從工地幹完活沒來得及休息,就直接上飛機了。回國如此倉促,說不定是出了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