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好像很難過,因為睡不著,臉色更加蒼白。唐翎七有些為難,不過還是出去到門口的缸內打了水,用爐子熱了,替他洗頭。
洗完頭,人似乎也清爽了些。不知怎麼的,他今晚好像格外地有精神,自己拿檀木架子晾頭發。隻是人躺著,看不到頭發有沒有掛上架子,便擺弄了很久。唐翎七在一邊看著,拉過他的手,說,你別弄了,好好睡吧。
眼罩已經脫下了,露出了那殘破的一麵。秦知閣就這樣靜靜地看他,忽然問,死是什麼樣的?
“你不會有事的。隻是些傷寒,喝些湯藥就會好。”
“死的時候,就隻有一個人了。”
“我在這呢。”
“你會陪我去死嗎?”
措不及防的,那人就問了這樣的一個問題。唐翎七坐在榻邊怔住了,隨即點了點頭。
“不就是死嗎……”
“你說謊。”他笑了笑,麵上少許有了些血色,“事到如今,你還在說謊。”
那眼中原是含笑的,驟然又閃過什麼,突然變得淩厲了。唐翎七看到那人坐起身伸手向他,然後用力地扼住了脖頸。他倒在地上,看到上方的秦知閣在笑,那笑意帶著些難以言喻的猙獰——
唐翎七鬆開了手,他睜大了眼睛看著麵前的人——是自己害他到這一步,害他體無完膚,前程盡毀;也是自己在他即將墜入懸崖的時候拉了他一把,然後再將他推落懸崖。
——那就陪他去死好了。有一刹那,自己是這樣想的。
外麵驟然暴雨。春雷轟鳴,閃電將天地映照得雪亮。秦知閣的口鼻溢出鮮血來,落在他的臉上。唐翎七伸出手去,想抱住他,這樣他就不用自己一個人走——
然後,那脖頸上的力道,眨眼鬆了。
電閃的白光消退而去,四周顯得愈發黑暗。他見到這個人的影子短短地維持著原來的姿勢,便頹然倒向了一旁。沒有一句話,或是什麼溫存——他們之間最後的時刻,就是這樣結束的。
——事到如今,你還在說謊。
這是秦知閣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他看著那具軀體。傷痕,病痛,刀刻一樣的在它的表裏留下可怖而密集的痕跡。而他是那麼的愛過這個人,最終眼睜睜看著死亡臨近,幹脆利落地把一切都帶走了。
什麼都不曾留下。
秦知閣病於肺癰,死在一個即將到來的春日。去世的時候不到三十五歲,不曾娶親,不曾有子。這個人生前死後似乎什麼都沒有,但是在很多人眼裏,也不過是平淡的一生罷了。
完
【第二結局】
幕三十九
這深山老林中隻有樹聲鳥聲,近了那泉水,才聽見環佩水流。唐翎七把手邊木桶放下,就讓秦知閣坐在水邊石上,親近起來。兩人也都不是傻子,既然都肯到這個僻靜之處來,很多事也是想清楚的。
多日沒有這樣,他感到秦知閣的身子長好了些。畢竟在家休養許久,許多事看開了又無甚心事,人也不似以前憔悴。唐翎七抱著他,就像以前一樣在他耳邊說著情話。秦知閣隨他弄著,就著縞潮過後的空虛入睡了,他漸漸聽不清那人說的是什麼,隻是笑著說,我隻想殺了你。
那人的手明顯僵硬了一刹那。
原來你也有怕的事情啊。
他就這樣睡著了,笑意有點輕蔑。
第二天醒來,人已經在佛寺中了。那人還在旁邊,沒給嚇走。接下來的幾日,兩人幾乎夜夜都到那泉水邊糾纏著,然後那人將他再抱回寺中。秦知閣不僅不再與他談舊事,也不與他說其他任何事。隻是每天到泉邊行事,再任由他打理幹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