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略高啟,字季迪,長洲人。博學工詩。張士誠據吳,啟依外家,居吳淞江之青丘。洪武初,被薦,偕同縣謝徽召修《元史》,授翰林院國史編修官,複命教授諸王。三年秋,帝禦闕樓,啟、徽俱入對,擢啟戶部右侍郎,徽吏部郎中。啟自陳年少不敢當重任,徽亦固辭,乃見許。已,並賜白金放還。
啟嚐賦詩,有所諷刺,帝嗛之未發也。及歸,居青丘,授書自給。知府魏觀為移其家郡中,旦夕延見,甚歡。觀以改修府治,獲譴。帝見啟所作上梁文,因發怒,腰斬於市,年三十有九。
明初,吳下多詩人,啟與楊基、張羽、徐賁稱四傑,以配唐王、楊、盧、駱雲。
——《明史》
高啟(1336—1374),元末明初文學家。字季迪,號青丘子,晚號槎軒,長洲(今江蘇蘇州)人。高啟出身富家,童年時父母雙亡,生性警敏,讀書過目成誦,久而不忘,尤精曆史,嗜好詩歌,與張羽、徐賁、宋克等人常在一起切磋詩文,號稱“北郭十友”;與宋濂、劉基並稱為明初詩文三大家;同時,與楊基、張羽、徐賁被譽為“吳中四傑”,當時論者把他們比作“初唐四傑”。他也是明初十才子之一。
元朝末年,天下大亂,張士誠據吳稱王;淮南行省參知政事饒介守吳中,禮賢下士,聞高啟才名,多次派人邀請,延為上賓,招為幕僚。座上都是巨儒碩卿,時高啟年僅16歲,他厭惡官場,23歲那年借故離開,攜家歸依嶽父周仲達,隱居於吳淞江畔的青丘,故自號青丘子,曾作有《青丘子歌》。
明洪武元年(1368),高啟應召入朝,授翰林院編修,以其才學,受朱元璋賞識,複命教授諸王,纂修《元史》。
高啟為人孤高耿介,思想以儒家為本,兼受釋、道影響。他厭倦朝政,不羨功名利祿,因此,洪武三年(1370)秋,朱元璋擬委任他為戶部右侍郎,他固辭不受,被賜金放還,但朱元璋懷疑他作詩諷刺自己,對他產生忌恨。高啟返青丘後,以教書治田自給。
蘇州知府魏觀修複府治舊基,高啟為此撰寫了《上梁文》;因府治舊基原為張士誠宮址,有人誣告魏觀有反心,魏被誅,高啟也受株連,被處以腰斬而亡。
高啟著作,詩歌數量較多,初編有5集,2000餘首;後自編為《缶鳴集》,存937首。景泰元年(1450)徐庸搜集遺篇,編為《高太史大全集》18卷,今通行《四部叢刊》中,《高太史大全集》即據此影印。高啟的詞編為《扣舷集》,文編為《鳧藻集》,另刊於世;《鳳台集序》保存在《珊瑚木難》中,是現存唯一評論高啟在金陵的詩歌論文。
“自知清徹原無愧”——高啟之死把高啟送上刑場的是一篇《郡治上梁文》。古代平常人家蓋房子上大梁時,都要擺上豬頭祭神,點上爆竹驅鬼,大戶人家的建築,則要請當地名士作一篇上梁文。時任蘇州知府的魏觀,便請當時隱居在此地的高啟來為他新建的府宅作上梁文。這本是一件平常的事情,卻犯了朱元璋的忌諱。其一,魏觀修建的知府治所恰好在張士誠宮殿遺址,而張士誠正是朱元璋當年的死對頭;其二,高啟寫得那篇《上梁文》上,有“龍蟠虎踞”的字眼,犯了朱元璋大忌。按照朱元璋的邏輯,“龍蟠虎踞”之地當為帝王所居,而高啟把知府宅所並且是舊敵張士誠住過的地方也稱“龍蟠虎踞”,豈非大逆不道,“有異圖”?真是欲加其罪,何患無辭!那麼,朱元璋為什麼會抓住高啟的“小辮子”,非要置其於死地呢?據《明史·高啟本傳》透露:“啟嚐賦詩,有所諷刺,帝之未發也。”高啟曾寫過一首《題宮女圖》的詩:“女奴扶醉踏蒼苔,明月西園侍宴回。小犬隔花空吠影,夜深宮禁有誰來?”這本是一首針對元順帝宮闈隱私的閑散之作,但朱元璋認為高啟是在借古諷今挖苦自己,“有所諷刺”,所以記恨在心。洪武三年(1370),明太祖朱元璋授予戶部侍郎之職,高啟堅決推辭,退隱青丘。朱元璋對於他的不合作,頗為不滿。就是說,《上梁文》中的敏感字眼,隻是高啟被殺的導火線,而真正的禍根其實早就已經埋下了。
高啟學生呂勉回憶高啟和王彝被執送南京時,“眾洶懼喪魄,先生獨不亂。臨行在途吟哦不絕。有‘楓橋北望草斑斑,十去行人九不還’,‘自知清徹原無愧,盍請長江鑒此心’之句。”
據有關史料記載,高啟被行刑時,是朱元璋親自去監斬的,這在曆史上是不多見的。
朱元璋大概是要親眼看著這位不合作、多次用詩文來諷刺自己的文人是怎樣一點一點死去的。曆代“屠夫皇帝”的凶殘程度,莫過於此。高啟被腰斬後,並沒有立即死去,他伏在地上用半截身子的力量,用手蘸著自己的鮮血,一連寫了三個鮮紅而又刺眼的“慘”字。高啟事件是明初文人不依附朝廷必須付出的代價,可以說是朱元璋殺雞儆猴的犧牲品。
高啟,這位當時年僅三十九歲、極有聲望的詩人被腰斬處死,不是一個一般意義的刑事案件,更是一個政治事件,這是朱元璋向那些不願順從、不向新朝妥協的士人發出的明確、冰冷的高壓警告。正是高啟被腰斬這一慘劇,才切實加速了明初士風的轉變和明代文人心態的巨大變化。
婚戀高啟居在還未正式娶周仲達之女時,一次,周仲達生病高啟前去探望,“仲達拿出《蘆雁圖》,讓高啟題詩,於是高啟運筆成賦,曰:‘西風吹折荻花枝,好鳥飛來羽翼垂。沙闊水寒魚不見,滿身風露立多時。’仲達看了笑道:“是子欲偶之意亟矣!”於是選取吉日把女兒嫁給了他。(參見《元和唯亭誌》)
評譽鑒於高啟在詩歌方麵做出的巨大貢獻,不僅後人尊稱他為“明初詩人之冠”,而且曆代詩評家也都對他給予了極高的評價。
“大清第一才子”紀曉嵐在《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讚譽高啟“天才高逸,實據明一代詩人之上,其於詩,擬漢魏似漢魏,擬六朝似六朝,擬唐似唐,擬宋似宋,凡古人之所長無不兼之。振元末纖禾農縟麗之習而返之於正,啟實有力”。
清代詩人、史學家、學者趙翼(1727—1814)在《甌北詩話》中論高啟:
詩至南宋末年,纖薄已極,故元、胡兩代詩人,又轉而學唐,此亦風氣循環往複,自然之勢也。元末明初,楊鐵崖最為巨擘。然險怪仿昌穀,妖麗仿溫、李,以之自成一家則可,究非康莊大道。當時王常宗已以“文妖”目之,未可為後生取法也。唯高青丘才氣超邁,音節響亮,宗派唐人,而自出新意,一涉筆即有博大昌明氣象,亦關有明一代文運。論者推為開國詩人第一,信不虛也。李誌光作《高太史傳》,謂其詩“上窺建安,下逮開元,至大曆以後,則藐之”。此亦非確論。今平心閱之:五古、五律,則脫胎於漢、魏、六朝及初、盛唐;七古、七律,則參以中唐;七絕並及晚唐。要其英爽絕人,故學唐而不為唐所囿。後來學唐者:李、何輩襲其麵貌,仿其聲調,而神理索然,則優孟衣冠矣;鍾、譚等又從一字一句,標舉冷僻,以為得味外味,則幽獨君之鬼語矣。獨青丘如天半朱霞,映照下界,至今猶光景常新,則其天分不可及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