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1 / 3)

第一章

升遷受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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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從角逐市長的寶座敗北後,玉州市常務副市長陳海洋感覺人們看他的眼光怪怪的,裏麵似乎大有文章。得閑的時候,陳海洋仔細琢磨了琢磨那眼光,發現那確實已經不再是他以前常看到的、飽含著尊敬客氣自然親切崇拜甚至有些巴結的眼光了,而是攙雜了好些陌生奇怪尷尬觀察審視乃至不屑的成分。有了這些成分,陳海洋就感覺那眼光挺刺撓人的,於是渾身上下便沾滿了桃毛一般,不舒服得很。改天得閑再一琢磨又有了新的發現,他發現人們那怪怪的眼光,實在不應該是正常情況下看待一個常務副市長的眼光。那麼是什麼呢?陳海洋絞盡腦汁地想,對了,倒好像是在看一個曾經挑戰了猴王,卻不幸落敗了的公猴的目光。想到這裏,陳海洋煩躁起來,原本沮喪的心裏又平添了幾分惱怒,似有百爪在撓。

沮喪的心裏平添了幾分惱怒的陳海洋,心裏被這百爪抓撓著,哪還平靜得了!心裏越是不平靜呢,就越發覺得這日子過得不順暢了,每天疙裏疙瘩的,像是一根長長的線上打滿了結。即便如此,時間還是一如既往地照常流逝著,每天不多一分,也不少一秒,照樣是早上日出東方、晚上日落西山。可是,在日出東方和日落西山之間的那段時間,陳海洋看到那怪怪的眼光,卻再也無法恢複到從前的正常狀態。而更讓他生氣的是,漸漸地,他自己的下意識裏,竟然也有了些許挑戰猴王落敗了的公猴的那種寂寞無助以及被邊緣化的落單感覺。對那種感覺,他是有著深刻印象的。記得兒子朵朵四五歲的時候,他帶兒子到動物園,曾經正好看到猴山上一隻公猴齜牙咧嘴嘶嘶叫著向猴王發起凶猛的挑戰,猴王也不示弱,同樣齜牙咧嘴嘶嘶叫著前去迎戰,而且叫聲更大更尖銳。經過一番激烈而殘酷的打鬥,公猴滿身是傷地落敗了,哀叫著向遠處狼狽逃竄。自此,這個公猴見了猴王,再也沒有了打鬥的勇氣,老遠見猴王走來,就低頭垂尾、目光驚慌地躲開了……

雖然他陳海洋還遠遠沒有落到那隻公猴的地步,但是,和“猴王”一起共事時,心裏籠罩的那塊灑落的墨汁似的巨大陰影,卻是一時半會抹不去的,還落下了個肚疼的毛病。

陳海洋有時候想,造成這樣後果的原因是什麼呢,還不是為了升遷嘛!想著想著就不禁苦笑了一下,微微搖頭,心裏頓生萬般滋味。

這人一旦在官場呀,就常常身不由己了,總愛這山看著那山高,總也沒有滿足的時候。雖然自己才四十來歲的年紀,就已經坐在了一個地級市常務副市長的位置上了,在那些大學同學,特別是中學同學的眼裏,已經是少數混得相當不錯的人尖尖,成了他們和旁人提起來可以大肆炫耀,並引以為驕傲的人物了。可是他陳海洋在這個位置上坐了一段時間失去了新鮮感後,特別是看到那些同樣年齡同樣資曆,但是自認為能力還不如自己的人快步跑到自己的前麵,成了市長、市委書記甚至副省長後,心理還是不平衡了。他常暗自尋思,或許官場的人都這樣吧,從來不看那些落在自己身後望著自己項背的人,而眼睛隻瞄著前方,盯著那些跑在自己前麵的人的項背。而且,還不僅僅是盯著那麼簡單吧,恐怕還要挖空心思地琢磨那些人的項背上,是不是刻有平時深藏不露的升遷秘籍。一旦通過聯想加幻想的方式,琢磨出那些似是而非的升遷秘籍,就會馬上眼睛著了赤豔豔的紅色,開始牢騷、罵娘甚至詛咒起來……想到這兒,陳海洋突然感到後背一陣陣發涼,仿佛是被身後的人緊緊盯著的緣故。又尋思,自己盯著跑在自己前麵的那些人的項背,就有了這樣匪夷所思的想法,難道自己身後的人不會同樣盯著自己的後背有這樣的想法嗎?難道他們的眼睛就不會同樣著了赤豔豔的紅色,對著自己的後背發牢騷、罵娘甚至詛咒嗎?陳海洋明白,官場中官員的級別人數呈金字塔結構,到了自己這個位置,其實在自己身後盯著自己後背的人要遠比自己盯著的後背多得多,你敢保證這些盯著你後背的赤豔豔的眼睛中,就沒有流出血水喪心病狂的?

想到這裏,陳海洋的後背更涼了,冷颼颼的,胳膊上也起了一層密密麻麻的雞皮疙瘩。

陳海洋清楚,人這一生呀,挺怪的,有時候一順百順,有時候一不順百不順。早些年自己在仕途上,是有過一段一順百順的時候的。那時候,說起來可能有些人會不相信,剛進入機關不久,榆木疙瘩腦袋還沒有完全開竅的他,其實並不知道該怎麼往前走,可是不知道該怎麼往前走的他,竟然會被天上吹來的一陣又一陣大風推著不停地往前走,就這樣副科正科、副處正處地一路走來了,那可真叫順啊!唉,現在想起來,往事如煙啊,俗話說:否極泰來!同樣道理,泰極也會否來!按辯證法分析,自己也確實該到一不順百不順的時候了!

雖然這麼著給自己寬心,可是想起近來發生的那麼多不如意的事情,陳海洋的肚子還是不自覺地開始隱隱作痛了,他看了看牆上的石英鍾,發覺今天肚子疼得比平時還要早了些。

陳海洋的肚疼病不同旁人,它一般情況下隻發生在夜霧輕罩、華燈初上的傍晚時分,每天隻要按時下班回家,就會準時發作。

準確一點說,陳海洋的肚疼病一般發作在每天晚上的七點半左右。這時候,正是妻子艾艾和保姆皎皎把做好的兩葷兩素四個菜還有花卷饃、小米南瓜湯之類的飯點擺在餐桌上,喊兒子朵朵放下作業來吃飯的時候,也是羅京們剛剛把《新聞聯播》播完要和觀眾朋友說再見的時候。就是在這個時候,總是還沒等羅京們把最後一句“觀眾朋友們再見”的話說全乎,就會聽到一聲哀樂般的驢鳴怪叫從半空中斜刺裏衝殺而來,嚇得你心驚膽戰。伴隨著怪叫,陳海洋客廳擺放的四十二英寸等離子大彩電上,製作粗糙得如同小兒塗鴉般的《玉州新聞》片頭,如同被關了幾天禁閉躁動著出籠的猴子般,忽地一下躥了出來,生硬地撞入了他的眼簾,讓他好生難受。與此同時,兒子朵朵急頭敗臉頂撞他媽艾艾的聲音也會隨之傳來,而電視裏,《玉州新聞》播音員忽大忽小的播音聲,和艾艾朵朵爭吵的聲音糾纏混雜在一起,亂成了一鍋粥……這時,陳海洋就會感覺自己的肚疼減輕一些,顯然那亂成了一鍋粥的聲音,分散了他的注意力,讓他不再把全部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肚疼上,於是,他就很願意艾艾和朵朵的戰鬥能夠繼續下去……

2

角逐市長的寶座,可以說是陳海洋政治生命中一次最大的賭博。既然是賭博,肯定有輸有贏,或小輸小贏或大輸大贏,他是有一定的心理準備的。但是即使有了一定的心理準備,他對後來的結局仍難以接受。因為就算是賭博,也是應該有些懸念的,也是可以憑借運氣僥幸贏上一把的,可是他角逐市長寶座的過程卻毫無懸念可言,幾乎可以用慘敗、完敗來形容和概括。所以他覺得自己在這次政治賭博中不能算是小輸,因為除了角逐市長寶座敗北外,他同時還把自己原本良好的政治環境和人際關係也給輸掉了,這是他最為傷心和難受的。當然,平心而論,也不能算是大輸,畢竟常務副市長的職務還是他的,沒人能搶去,這可是他賴以東山再起的政治資本啊!而這個政治資本就是他的賭資,既然賭資沒有輸掉,那他以後就可以再去賭一把,所以他也就沒有太過悲觀地認為自己就是大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