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1 / 3)

英國。辛白林宮中大廳

辛白林、王後、克洛頓及群臣自一門上;卡厄斯·路歇斯及侍從等自另一門上。

辛白林 現在告訴我們,奧古斯特斯·凱撒有什麼賜教?

路歇斯 我們的先皇裘力斯·凱撒——他的記憶至今存留在人們心目之中,他的赫赫的威名將要永遠流傳於眾口——當他征服貴國的時候,正是令叔凱西伯蘭當國,他的卓越的功業,是素來為凱撒所稱道的;那時令叔曾經答應每年向羅馬獻納三千鎊的禮金,傳諸後嗣,永為定例,可是近年來陛下卻沒有履行這一項義務。

王後 為了免得你們驚訝起見,我們將要從此廢除這一項成例。

克洛頓 也許要經過許多的凱撒才會再有這樣一個裘力斯出現。英國是一個獨立的世界,我們自己的鼻子愛怎樣生長就怎樣生長,用不著向任何人付款。

王後 當初他們憑借威力,奪去我們獨立自強的機會,現在這樣的機會又重新到我們手裏了。陛下不要忘了先王們締造的辛勤,也不要忘了我們這島上天然的形勢,它正像海神的苑囿一般,周遭環繞著峻峭的危岩、咆哮的怒浪和廣漠的沙磧,敵人們的船隻一近灘岸,就會連桅檣一起陷入沙內。凱撒曾經在這兒得到過一次小小的勝利,可是他的“我來,我看見,我征服”的豪語,卻不是在這兒發表的。他曾經兩次被我們擊退,驅出海岸之外,這是他平生第一次感到痛心的恥辱;他的船舶——可憐的無用的泡沫!——在我們可怕的海上,就像隨波浮沉的蛋殼一般,一碰到我們的岩石就撞為粉碎。為了慶祝那一次的勝利,著名的凱西伯蘭——他曾經一度幾乎使凱撒屈服於他的寶劍之下,啊,反複無常的命運!——下令全國舉起歡樂的火炬,每一個不列顛人都揚眉吐氣,勇敢百倍。

克洛頓 得啦,什麼禮金我們也不付的。我們的國勢已經比當初強了許多;而且我說過的,你們也不會再有那樣一位凱撒;也許別的凱撒也有彎曲的鼻子,可是誰也不會再有那樣挺直的手臂了。

辛白林 我兒,讓你的母親說下去。

克洛頓 在我們中間還有許多人有著像凱西伯蘭一樣堅強的鐵腕;我並不說我也是一個,可是我的手卻也不怕和人家周旋。為什麼要我們獻納禮金?要是凱撒能夠用一張毯子遮住太陽,或是把月亮藏在他的衣袋裏,那麼我們為了需要光明的緣故,隻好向他獻納禮金;要不然的話,閣下,請您還是不用提起禮金這兩個字吧。

辛白林 你必須知道,在包藏禍心的羅馬人沒有向我們勒索這一筆禮金以前,我們本來是自由的;凱撒的囊括世界的雄心,使他不顧一切阻力,把桎梏套在我們的頭上;我們是尚武好勇的民族,當然要掙脫這一種難堪的束縛。我們當時就曾向凱撒說過,我們的祖先就是為我們製定法律的慕爾繆歇斯,他的神聖的憲章已經在凱撒的武力之下橫遭摧殘;憑著我們所有的力量,恢複我們法紀的尊嚴,這是我們義不容辭的責任,雖然因此而觸怒羅馬,也在所不顧。慕爾繆歇斯製定我們的法律,他是第一個戴上黃金的寶冠即位稱王的不列顛人。

路歇斯 我很抱歉,辛白林,我必須向你宣告奧古斯特斯·凱撒是你的敵人;在凱撒麾下奔走服役的國王,是比你全國所有的官吏更多的。我現在用凱撒的名義,通知你戰爭和混亂的命運已經臨到你的頭上,無敵的雄師不久就要開入你的國境之內,請準備著吧。現在我的挑戰的使命已經完畢,讓我感謝你給我的優渥的禮遇。

辛白林 你是我們的嘉賓,卡厄斯。我曾經從你們凱撒的手裏受到騎士的封號;我的少年時代大半是在他的麾下度過,是他啟發了我榮譽的觀念;為了不負他的訓誨起見,我必須全力保持我的榮譽。我知道巴諾尼亞人和達爾邁西亞人已經為了爭取他們的自由而揭竿奮起了;凱撒將會知道不列顛人不是麻木不仁的民族,決不會看著這樣的前例而無動於衷的。

路歇斯 讓事實證明一切吧。

克洛頓 我們的王上向您表示歡迎。請您在我們這兒多玩一兩天。要是以後您要跟我們用另一副麵目相見,您必須在海水的拱衛中間找尋我們;要是您能夠把我們驅逐出去,我們的國土就是你們的;要是你們的冒險失敗了,那卻便宜了我們的烏鴉,可以把你們的屍體飽餐一頓;事情就是這樣完結。

路歇斯 很好,閣下。

辛白林 我知道你們主上的意思,他也知道我的意思。我現在所要向你說的唯一的話,就是“歡迎”!(同下。)

同前。另一室

畢薩尼奧上,讀信。

畢薩尼奧 怎麼!犯了奸淫!你為什麼不寫明這是哪一個鬼東西捏造她的謠言?裏奧那托斯!啊,主人!什麼毒藥把你的耳朵麻醉了?哪一個毒手毒舌的、好惡的意大利人向你搬弄是非,你會這樣輕易地聽信他?不忠實!不,她是因為忠貞不貳而受盡折磨,像一個女神一般,超過一切妻子所應盡的本分,她用過人的毅力,抵抗著即使貞婦也不免屈服的種種脅迫。啊,我的主人!你現在對她所懷的卑劣的居心,恰恰和你低微的命運相稱。嘿!我必須殺死她,是因為我曾經立誓盡忠於你的命令嗎?我,她?她的血?要是必須這樣才算盡了一個仆人的責任,那麼我寧願永遠不要做人家的忠仆。我的臉上難道竟是這樣冷酷無情,會動手幹這種沒有人心的事嗎?“此事務須速行無忽。餘已遵其請求,另有一函致達彼處,該信將授汝以機會。”啊,可惡的書信!你的內容正像那寫在你章上麵的墨水一般黑。無知無覺的紙片,你做了這件罪行的同謀者,你的外表卻是這樣處女般的聖潔嗎?瞧!她來了。我必須把主人命令我做的事隱瞞起來。

伊摩琴上。

伊摩琴 啊,畢薩尼奧!

畢薩尼奧 公主,這兒有一封我的主人寄來的信。

伊摩琴 誰?你的主?那就是我的主裏奧那托斯。啊!要是有哪一個占星的術士熟悉天上的星辰,正像我熟悉他的字跡一樣,那才真算得學術湛深,他的慧眼可以觀察到未來的一切。仁慈的神明啊,但願這兒寫著的,隻是愛,是我主的健康,是他的滿足,可是並不是他對於我們兩人遠別的滿足;讓這一件事使他悲哀吧,有些悲哀是有藥餌的作用的,這一種悲哀也是,因為它可以滋養愛情;但願他一切滿足,隻除了這一件事!好蠟,原諒我,造下這些把心事密密封固的鎖鍵的蜂兒們啊,願你們有福!好消息,神啊!“噫,至愛之人乎!設卿不願與仆更謀一麵,則將重創仆心;縱令仆為卿父所獲而被處極刑,其慘痛尚不若如是之甚。仆今在密爾福德港之堪勃利亞;倘蒙垂憐,幸希臨視,否則悉隨卿意可耳。山海之盟,永矢勿諼;愛慕之忱,與日俱進。敬祝萬福!裏奧那托斯·波塞摩斯手啟。”啊!但願有一匹插翅的飛馬!你聽見嗎,畢薩尼奧?他在密爾福德港;讀了這封信,再告訴我到那裏去有多少路。要是一個事情並不重要的人,費了一星期的跋涉,就可以走到那裏,那麼為什麼我不能在一天之內飛步趕到?所以,忠心的畢薩尼奧——你也像我一樣渴想著見一見你主人的麵的;啊!讓我改正一句,你雖然思念你的主人,可是並不像我一樣;你的思念之心是比較淡薄的;啊!你不會像我一樣,因為我對於他的愛慕超過一切的界限——說,用大聲告訴我——愛情的顧問應該用充耳的雷鳴震聾聽覺——到這幸福的密爾福德有多少路程,同時告訴我威爾士何幸而擁有這樣一個海港;可是最重要的,你要告訴我,我們怎麼可以從這兒逃走出去,從出走到回來這一段時間,用怎樣的計策才可以遮掩過他人的耳目;可是第一還是告訴我逃走的方法。為什麼要在事前預謀掩飾?這問題我們盡可慢慢再談。說,我們騎著馬每一小時可以走幾哩路?

畢薩尼奧 從日出到日沒,公主,二十哩路對於您已經足夠了,也許這樣還嫌太多。

伊摩琴 噯喲,一個騎了馬去上刑場的人,也不會走得這樣慢。我曾經聽說有些賽馬的騎士,他們的馬走得比沙漏中的沙還快。可是這些都是傻話。去叫我的侍女詐稱有病,說她要回家去看看她的父親;然後立刻替我備下一身騎裝,不必怎樣華貴,隻要適宜於一個小鄉紳的妻子的身分就得了。

畢薩尼奧 公主,您最好還是考慮一下。

伊摩琴 我隻看見我前麵的路,朋友;這兒的一切,或是以後發生的事情,都籠罩在迷霧之中,望去隻有一片的模糊。去吧,我求求你;照我的吩咐做去。不用再說別的話語,密爾福德是我唯一的去處。(同下。)

威爾士。山野,有一岩窟

培拉律斯、吉德律斯及阿維拉古斯自山洞中上。

培拉律斯 真好的天氣!像我們這樣住在低矮的屋宇下的人,要是深居不出,那才是辜負了天公的厚意。彎下身子來,孩子們;這一個洞門教你們怎樣崇拜上天,使你們在清晨的陽光之中,向神聖的造物者鞠躬致敬。帝王的宮門是高敞的,即使巨人們也可以高戴他們醜惡的頭巾,從裏麵大踏步走出來,而無須向太陽敬禮。晨安,你美好的蒼天!我們雖然住在岩窟之中,卻不像那些高樓大廈中的人們那樣對你冷淡無情。

吉德律斯 晨安,蒼天!

阿維拉古斯 晨安,蒼天!

培拉律斯 現在要開始我們山間的狩獵。到那邊山上去,你們的腿是年輕而有力的;我隻好在這兒平地上跑跑。當你們在上麵看見我隻有烏鴉那麼大小的時候,你們應該想到你們所處的地位,正可以顯示出萬物的渺小和自己的崇高;那時你們就可以回想到我曾經告訴你們的關於宮廷、君主和戰爭的權謀的那些故事,功業成就之時,也就是藏弓烹狗之日;想到了這一些,可以使我們從眼前所見的一切事物之中獲得教益,我們往往可以這樣自慰,硬殼的甲蟲是比奮翼的猛鷹更為安全的。啊!我們現在的生活,不是比小心翼翼地恭候著他人的叱責、受了賄賂而無所事事、穿著不用錢買的綢緞的那種生活更高尚、更富有、更值得自傲嗎?那些受人供養、非但不知報答、還要人家向他脫帽致敬的人,他們的生活是不能跟我們相比的。

吉德律斯 您這些話是根據您的經驗而說的。我們是羽毛未豐的小鳥,從來不曾離巢遠飛,也不知道家鄉之外,還有什麼天地。要是平靜安寧的生活是最理想的生活,也許這樣的生活是最美滿的;對於您這樣一位飽嚐人世辛酸的老人家,當然會格外覺得它的可愛;可是對於我們,它卻是愚昧的暗室、臥榻上的旅行、不敢跨越一步的負債者的牢獄。

阿維拉古斯 當我們像您一樣年老的時候,我們有些什麼話可以向人訴說呢?當我們聽見狂暴的風雨打擊著黑暗的嚴冬的時候,在我們陰寒的洞窟之內,我們應該用些什麼談話,來排遣這冷冰冰的時間呢?我們什麼都沒有見過。我們全然跟野獸一樣,在覓食的時候,我們是像狐狸一般狡獪、像豺狼一般凶猛的;我們的勇敢隻是用來追逐逃走的獵物。正像被囚的鳥兒一樣,我們把籠子當作了唱歌的所在,高唱著我們的羈囚。

培拉律斯 你們說的是什麼話!要是你們知道城市中的榨取掠奪,親自領略過那種抽筋刮髓的手段;要是你們知道宮廷裏的勾心鬥角,去留都是同樣的困難,爬得越高,跌得越重,即使幸免隕越,那如履薄冰的惴懼,也就夠人受了;要是你們知道戰爭的困苦,為了名譽和光榮,追尋著致命的危險,一旦身死疆場,往往隻留下幾行誣謗的墓銘,記錄他生前的功業;是的,立功遭譴,本來是不足為奇的事,最使人難堪的,你還必須恭恭敬敬地陪著小心,接受那有罪的判決。孩子們啊!世人可以在我身上讀到這一段曆史:我的肉體上留著羅馬人刀劍的傷痕,我的聲譽一度在最知名的人物之間忝居前列;我曾經邀辛白林的眷寵;當人們談起戰士的時候,我的名字總離不了他們的嘴邊;那時我正像一株枝頭滿垂著果子的大樹,可是在一夜之間,狂風突起或是盜賊光臨,由你們怎麼說都可以,搖落了我的成熟的果實,不,把我的葉子都一起搖了下來,留下我這枯幹禿枝,忍受著風霜的淩虐。

吉德律斯 不可靠的恩寵!

培拉律斯 我屢次告訴你們,我並沒有犯什麼過失,可是我的完整的榮譽,敵不了那兩個惡人的虛偽的誓言,他們向辛白林發誓說我和羅馬人密謀聯絡。自從我那次被他們放逐以後,這二十年來,這座岩窟和這一帶土地就成為我的世界,我在這兒度著正直而自由的生活,在我整個的前半生中,還不曾有過這樣的機會,可以讓我向上天掬獻我的虔誠的感謝。可是到山嶺上去吧!這不是獵人們的語言。誰最先把鹿捉到,誰就是餐席上的主人,其餘的兩人將要成為他的侍者;我們無須擔心有人下毒,像那些豪門中的盛筵一樣。我在山穀裏和你們會麵吧。(吉德律斯、阿維拉古斯同下)天性中的靈明是多麼不容易掩沒!這兩個孩子一些不知道他們是國王的兒子;辛白林也永遠夢想不到他們尚在人間。他們以為我是他們的父親;雖然他們是在這俯腰曲背的卑微的洞窟之中教養長大,他們的雄心卻可以衝破王宮的屋頂,他們過人的天性,使他們在簡單渺小的事物之中顯示出他們高貴的品格。這一個波裏多,辛白林的世子,不列顛王統的繼承者,吉德律斯是他的父王為他所取的本名——神啊!當我坐在三腳凳上,向他講述我的戰績的時候,他的心靈就飛到了我的故事的中間;他說,“我的敵人也是這樣倒在地上,我也是這樣把我的腳踏住他的脖子;”就在那時候,他的高貴的血液升漲到他的頰上,他流著汗,他的幼稚的神經緊張到了極度,他裝出種種的姿勢,表演著我所講的一切情節。他的弟弟凱德華爾,——阿維拉古斯是他的本名——也像他哥哥一樣,常常把生命注入我的敘述之中,充分表現出他活躍的想像。聽!獵物已經趕起來了。辛白林啊!上天和我的良心知道,你不應該把我無辜放逐;為了一時氣憤,我才把這兩個孩子偷了出來,那時候一個三歲,一個還隻有兩歲;因為你褫奪了我的土地,我才想要絕滅你的後嗣。尤莉菲爾,你是他們的乳母,他們把你當作他們的母親,每天都要到你的墓前憑吊。我自己,培拉律斯,現在化名為摩根,是他們心目中的親生嚴父。打獵已經完畢了。(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