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科學的美好(1 / 2)

第四十一章 科學的美好

我原是學理科的,最早學化學。我學得不壞,老師講的東西我都懂。化學光懂了不成,還要做實驗,做實驗我就不行了。用移液管移液體,別人都用橡皮球吸液體,我老用嘴去吸——我知道移液管不能用嘴吸,隻是橡皮球經常找不著——吸別的還好,有一回我竟去吸濃氨水,好像吸到了陳年的老尿罐裏,此後有半個月嗓子啞掉了。做畢業論文時,我做個萃取實驗,燒瓶裏盛了一大瓶子氯仿,滾滾沸騰著,按說不該往外跑,但我的裝置漏氣,一會兒就漏個精光。漏掉了我就去領新的,新的一會兒又漏光。一個星期我漏掉了五大瓶氯仿,漏掉的起碼有一小半被我吸了進去。這種東西是種麻醉藥,我吸進去的氯仿足以醉死十條大蟒。說也奇怪,我居然站著不倒,隻是有點迷糊。在這種情況下,我還把實驗做了出來,證明我的化學課學得蠻好。但是老師和同學一致認為我不適合幹化學。尤其是和我在一個實驗室裏做實驗的同學更是這樣認為,他們也吸進了一些氯仿,遠沒我吸得多,卻都抱怨說頭暈。他們還稱我為實驗室裏的人民公敵。我自己也是這樣想的:繼續幹化學,毒死我自己還不要緊,毒死同事就不好了。我對這門科學一直戀戀不舍:學化學的女孩很多,有不少長得很漂亮。

後來我去學數學,在這方麵我很有天分。無論是數字運算,還是公式推導,我都像閃電一樣快,隻是結果不一定全對。人家都說,我做起數學題來像小日本一樣瘋狂:我們這一代人在銀幕上見到的日本人很多,這些人總是頭戴戰鬥帽,挺著刺刀不知死活地衝鋒,別人說我做數學題時就是這麼個模樣。學數學的女孩少,長得也一般。但學這門科學我害不到別人,所以我也很喜歡。有一回考試,我看看試題,覺得很容易,就像刮風一樣做完了走人。等分數出來,居然考了全班的最低分。找到老師一問,原來那天的試題分為兩部分,一半在試題紙的正麵,我看到了,也做了。還有一半在反麵,我根本就沒看見。我趕緊看看這些沒做的題,然後說:這些題目我都會做。老師說,知道你會,但是沒做也不能給分。他還說什麼“就是要整整你這屁股眼大掉了心的人”。這就是胡說八道了。誰也不能大到了這個地步,一門課學到了要挨整的程度,就不如不學。

我現在既不是化學家,也不是數學家,更不是物理學家。我靠寫文章為生,與科技絕緣——隻是有時弄弄計算機。這個行當我會得不少,從最低等的彙編語言到最新潮的C++全會寫,硬件知識也有一些。但從我自己的利益來看,我還不如一點都不會,省得整夜不睡,鼓搗我的電腦,刪東加西,最後把整個係統弄垮,手頭又沒有軟件備份。於是,在淩晨五點鍾,我在朋友家門前踱來踱去,抽著煙。早起的清潔工都以為我失戀了,這門裏住著我失去的戀人,我在表演失魂落魄給她看。其實不是的,電腦死掉了,我什麼都幹不了,更睡不著覺。好容易等到天大亮了,我就衝進去,向他借軟件來恢複係統——瞎扯了這麼多,現在言歸正傳。我要說的是:我和科學沒有緣分,但是我愛科學,甚至比真正的科學家還要愛得多些。

正如羅素先生所說,近代以來,科學建立了一種理性的權威——這種權威和以往任何一種權威不同。科學的道理不同於“夫子曰”,也不同於紅頭文件。科學家發表的結果,不需要憑借自己的身份來要人相信。你可以拿一支筆,一張紙,或者備幾件簡單的實驗器材,馬上就可以驗證別人的結論。當然,這是一百年前的事。驗證最新的科學成果要麻煩得多,但是這種原則一點都沒有改變科學和人類其他事業完全不同,它是一種平等的事業。真正的科學沒有在中國誕生,這是有原因的。這是因為中國的文化傳統裏沒有平等:從打孔孟到如今,講的全是尊卑有序。上麵說了,拿煤球爐子可以煉鋼,你敢說要做實驗驗證嗎?你不敢。煉出牛屎一樣的東西,也得閉著眼說是好鋼。在這種構架這下,根本就不可能有科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