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一個世紀,英國的風氣又是一變。無論是機場還是車站,附近都有個書店,布置得怪模怪樣,霓虹燈亂閃,寫著小孩不準入內,有的進門還要收點錢。就這麼一驚一乍的,裏麵有點啥?還是維多利亞時期的小說以及它們的現代翻寫本,這回簡直是在犯貧。終於,福爾斯先生朝這種現象開了火。這位大文豪的作品中國人並不陌生,《法國中尉的女人》、《石屋藏嬌》,國內都有譯本。特別是後一本書,假如你讀過維多利亞時期的原木,才能覺出逗來。有木維多利亞時期的地下小說,寫一個光棍漢綁架了一個小姑娘,經過一段時間,那女孩愛上他了——這個故事被些無聊的家夥翻寫來翻寫去,翻到徹底沒了勁。福爾斯先生的小說也寫了這麼個故事,隻是那姑娘被關在地下室裏,先是感冒了,後來得了肺炎,然後就死qiú了。當然,福爾斯對女孩沒有惡意,他隻是在反對犯貧。總而言之,當一種現象(不管是社會現象還是文學現象)開始貧了的時候,就該兜頭給它一瓢涼水。要不然它還會貧下去,就如美國人說的,散發出屁眼氣味——我是福爾斯先生熱烈的擁護者。我總覺得文學的使命就是製止整個社會變得無趣,……當然,你要說福爾斯是反色情的義士,我也沒什麼可說的。你有權利把任何有趣的事往無趣處理解。但我總覺得福爾斯要是生活在維多利亞時期,恐怕也不會滿足於把雞腿叫做黑肉,他總要鬧點事,寫地下小說或者還不至於,但可能像王爾德一樣,給自己招惹些麻煩。我覺得福爾斯是個反無趣的義士。
假如我是福爾斯那樣的人,現在該寫點啥?我總禁不住想向《紅樓夢》開火。其實我還有更大的題目,但又不想作死——早幾年興文化衫,有人在胸口印了幾個字:“活著沒勁”,覺得自己有了點幽默感,但所有寫應景文章的人都要和這個人玩命,說他頹廢——反諷別的就算了吧,這回隻談文學。曹雪芹本人不貧,但寫各種“後夢”的人可是真夠貧的。然後又鬧了小一個世紀的紅學。我覺得全中國無聊的男人都以為自己是賈寶玉,以為自己不是賈寶玉的,還算不上是個無聊的男人。看來我得把《紅樓夢》反著寫一下——當然,這本書不會印出來的:剛到主編的手裏,他就要把我烤了。罪名是現成的:褻瀆文化遺產,民族虛無主義。那位聖徒被烤的故事在我們這裏,也不能那樣講,隻能改作:該聖徒在烤架上不斷高呼“我主基督萬歲”、“聖母瑪利亞萬歲”、“打倒異教徒”,直至完全烤熟。連這個故事也變得很沒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