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2 / 2)

沈清嘉。朱晚雲讀書不多,但恰好知道柳永那句詞。重湖疊巘清嘉。爹娘盼著他幸福美滿呢。別的不說,至少他相貌配得起這個名字。

女人端著粥過來,見到男孩,笑道:“嘉嘉來啦?紅蓮現在病了,沒法陪你玩,你得再等一段日子。”

“等就等。蓮妹,你快些養好身體。我給你帶了棗子。”男孩攤開手心,裏頭躺著兩顆棗,“等你病好,能吃到更多。”

女人接過棗子放在床頭,摸摸他腦袋:“你對蓮妹好,蓮妹記在心裏了,她現在最重要的就是吃飯睡覺,不然身體好不了。鍋裏還有粥,要不要給你也盛一點?”

逐客令也下得如此溫柔。朱晚雲活動了下手腕,發現自己還有點力氣,於是拒絕女人喂自己,她一手捧碗一手拿勺,慢悠悠地,最後竟也吃得精光。能吃飯,有體力,生命力的象征。床邊二人都一臉欣慰。

粥喝完了,女人意圖令她繼續睡覺。朱晚雲搖頭,表現出活力,指著男孩。“我想和他說說話。”

女人但覺自己的女兒從鬼門關回來後,比以往伶俐不少。是閻王爺送給死期未到之人的禮物?誤闖陰曹地府的人,起死回生,沾染到的不知是靈氣還是鬼氣。她沒由來的,不敢看床上小女孩的眼睛,腫眼泡之下似乎隱藏了什麼本來不該存在的東西。她一個大人尚能感覺到,小男孩卻一臉天真爛漫,仿佛毫無不對勁之處。

最終她讓自己寬心。無論如何,床上的人是自己親生女兒,當媽的哪有不敢麵對女兒的道理。她笑了笑:“好,那你們就先聊著,累了再睡。”

女人去廚房清洗鍋碗,朱晚雲示意男孩坐在床沿。她聲音略啞,很不好聽:“我忘了太多事情,還得拜托你講給我聽。有些事不好問娘,怕她傷心。”小男孩拚命點頭,一副我懂我懂的表情。朱晚雲看在眼裏,想笑他少年老成,又發現他的年紀根本連少年還算不上。

“你叫沈清嘉,我叫紅蓮。”她複述一遍二人名字,“我平時叫你什麼?”首先要搞明白怎麼套近乎,才好問接下來的事。

“你管我叫哥哥,不帶名字。”男孩笑得眉目彎彎,“我這個名兒太女氣,無論哪個字後頭搭上‘哥’的稱呼,感覺都很奇怪。呃,不過我不是你親哥,我住大院對頭。”

朱晚雲麵對這張水靈的臉,心想怎麼看叫你哥哥都很怪。她還沒有照鏡子,尚不知道自己麵貌如何,但看手腳模樣,想必身材是不堪入目的。當然,小姑娘時期的身材做不得數,還有無限可能。她並未就此喪失希望。

“好吧,哥。”她叫得別扭,“告訴我,這是什麼地方?現在是什麼年份?”

“北平,民國十二年。”他反應可比女人鎮定得多,而且毫無廢話,她問什麼他就答什麼。朱晚雲對這個小男孩又平添幾分好感。但得到答案後,她忽地茫然了。掐指一算,她已經死了三年。也不知上海是什麼光景。

無論如何,擺脫了鴉片和男人。陌生的地方,從頭來過。姓駱的對她最後的祝願,倒真的實現了。她打望著屋裏破舊不堪的陳設,從頭來過前路一樣茫茫。之前她會的本事就不多,連投胎也投不到好的,投成徐大小姐那樣,什麼煩惱也沒了。

見她呆滯,沈清嘉手指在她眼前晃過。“你還有什麼要問的,問呀。”

她直愣愣地瞧著他,突然找不到真正可問的。她想知道的事,從來沒有答案。

“以後再說吧,我想知道的都可以問你,是吧?”她勉強一笑,“我要睡了。”

沈清嘉很懂事,果然退了幾步,與女人告別,最後再戀戀不舍地看了朱晚雲一眼,就往自己家跑去。朱晚雲躺在床上,望著他遠去的小小的背影,心中突然有股說不上來的滋味。

這個男孩,她好像在哪裏見過。

身體狀況不容許她多想,剛醒過來不多時,又犯困了。女人見她還睜著眼睛,趕緊用手合上:“剛從閻王爺手下逃過一劫,這會兒還不快些睡覺?瞪著眼睛看什麼看?嘉嘉你還不熟嗎?還沒看夠嗎?睡覺睡覺。”

朱晚雲被逼無奈,閉上眼睛。不一會兒睡意襲來,她再次沉入黑甜鄉。在遁入黑暗之前,一些片段再度閃過腦海。但她什麼也沒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