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耀祖夾了一塊鴨翅慢慢啃，朱晚雲不再看他，自顧自吃。一頓飯吃完，結賬出門，她拍拍他胳膊：“其實你大可不必理別人，他們根本沒在看你。就是看你，議論你，又如何？出了門大家誰也不認識誰。活得輕鬆些，你愛人九泉之下看到了，心裏也寬慰。”
她說著，自然而然把手搭在他胳膊上，要挽著他。宋耀祖一激靈，拍開她的手，而後慌忙道歉：“唐小姐對不住，我不是故意的，我——”
“沒事，打得不疼。”朱晚雲笑道，“你不喜歡我就不挽著你。你現在沒法接受我，我們就慢慢來。我懷上孩子前恐怕得委屈你一陣子，但在那之後我絕不碰你。我們這麼約好的，我不會食言。你最基本的選擇權都在，用不著緊張，到時候你若實在不願跟我一起，大不了我們協議離婚。錢財上我也不虧了你，放心。”
她態度再好，宋耀祖心中的屈辱感依舊揮之不去。但他沒得選，生下來就沒得選，為了心裏好過點，幹脆把自尊無限壓縮。“傍”上這樣一位富家千金，且不說真正目的，至少日後的生活大有保障嘛。走了一段路，他主動挽住朱晚雲的胳膊，鬆鬆垮垮一碰，不敢太用力。朱晚雲心領神會，對他笑了笑，挽得更緊了些。
“我一定叫姓駱的付出代價，相信我。”她重複一遍自己的諾言。然後她攔車，問他：“時間還早，願意陪我去看電影呢，還是自己找地方逛？”
宋耀祖隨她坐上車：“看電影吧，我實在找不到可逛的地方。”
“好歹你也當過人力車夫，跑了大半個上海了吧？何至於找不到可逛的地兒！”朱晚雲笑道，“別以為那些好地方都和自己沒關係，你多留心，肯定能發現喜歡的。人呐，到頭來還是得自己取悅自己。”
下午的電影又是老套的愛情故事，朱晚雲看得昏昏欲睡，散場之後還沒到晚餐時間，二人就在影院周邊閑逛。宋耀祖破天荒主動開口：“你似乎也不很喜歡看電影，剛剛看你困得要死。”
“哪裏，大部分電影我都喜歡，隻是這回運氣不好，攤上一部無趣的。”朱晚雲挽他手時感到他明顯沒有之前那樣僵硬了，“那邊好吃的多，去看看。”
這一片她曾經很熟悉，十幾年過去也沒看出有多大變化。八寶飯和豬油鬆糕下肚，兩個人都覺得晚飯不是那麼必要。在長街上轉個彎，不遠處是一家包子鋪，朱晚雲走過去要了兩個菜包。老板給她袋子時一抬頭，她突然覺得這人似乎在哪見過。
裏頭客人喊：“楊老板，結賬！喊多少聲了也不來收錢，不怕我們跑了啊？”
旁邊給他打下手的女人進去收錢。朱晚雲聽到那聲“楊老板”，電光石火間，忽然想起他是誰了。當初駱榮嘉身後一臉惶然的小跟班，踏踏實實幹活，如今也有了自己的一番事業。算不上大富大貴，小日子也過得津津有味。
“楊老板包子鋪生意真好。”朱晚雲笑道。
楊柏樺憨厚地笑：“一般一般。”
旁邊的女人湊過來：“他啊，沒什麼誌氣，就愛過普通日子。”說是這麼說，她臉上的笑騙不了人。
“普通日子好啊，真幸福。”朱晚雲拿著包子向他們道別。他應該早就不記得朱晚雲這個人了。當初姓駱的還開玩笑，讓他喊她嫂子。想來真像做夢。
她分給宋耀祖一隻菜包。兩人邊走邊吃，吃完後朱晚雲瞟了一眼天色：“差不多了，我們去戲院吧。”
這個點戲還沒開場，宋耀祖在觀眾席等著，朱晚雲則跑去後台看沈清嘉上妝。林誌高也在，見了她招呼道：“唐小姐晚上好啊。”
“晚上好。”她報以微笑，然後看向沈清嘉。他臉上上好了油彩，行頭也穿好了，正在往頭上戴些亂七八糟的水鑽金釵。
“今晚是‘洛神’？”她打量著他的扮相。
“你能認出來了？”沈清嘉驚訝。朱晚雲向來對京戲不感興趣，曾有段時間老把孫玉姣和虞姬弄混，盡管這兩個角色扮相並沒多麼相似。
“水牌上寫著，你當我瞎？”朱晚雲大笑，往他肩上捶了一拳。林誌高也在一邊直樂。
班主來催場，林誌高和朱晚雲便出去了。朱晚雲照常訂的貴賓席，找到位子時臉就僵住了。按照座位順序，她左邊是宋耀祖，右邊正是她老相識。駱榮嘉看到她，笑道：“真巧啊，唐小姐也來聽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