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裏的話，驚喜還差不多。你比我想象中唱得要好。”徐曼貞笑道，“繼續努力，林先生會慢慢調你的場次，等調到晚上場，你差不多就能和沈老板一爭高下了。各方麵的一爭高下。”
李鳳兒眉頭微皺：“各方麵？太太對唱戲這樣熟悉的嗎？上妝唱腔都有研習過？”
小妮子倒是聰敏，矛頭調轉得快。徐曼貞就勢說了下去：“之前迷過一陣子京戲，略有了解。”
“想不到我今天還有幸碰到一位會家子。”李鳳兒說了一堆恭維話。直到旁邊的同伴催促，才開始了下半場。
徐曼貞走出戲院時，離中午還有一個時辰。她找了家咖啡廳消磨時光，不想這麼快回家。姓駱的病歪歪躺在床上，讓人見了就倒胃口。最近唐雲又不知在忙活些什麼，約了幾次都推說沒空。之前的女友們早就失去聯係，她離開上海多年，朋友圈子改頭換麵好幾撥，這批新的小年輕又不很喜歡跟她這個中年婦女聊天，她感覺得出來，盡管表麵上大家一團和氣。
到底還是寂寞呀。她望著窗外的陽光，有點無所適從，開始思考回國是不是正確的決定。在美國時確實過得不怎麼樣，食物不如國內，文化也不那麼好融入，最惱人的還是那個姑姑，她親爹的親妹。最開始她和姑姑同住，後來實在受不了，自己找房子搬出去，跟洋鬼子談了幾場戀愛，到頭來落得一場空虛，才想起來國內還有一個名義上的丈夫。許多年過去，不知上海變成了怎樣一番模樣，徐公館有沒有改成駱公館，姓駱的再度見麵還認不認她這個名義上的老婆？帶著一絲尚未燃盡的希望，她又回來了。
自然，她不指望能跟姓駱的幹柴烈火燃燒一把，但對他多少存著某種說不清道不明的興趣。這種興趣她一直以來無從拿捏，多年前一管鴉片煙已經把他毀得差不多，如今她打算亡羊補牢，至少不能看著他自己把自己玩死。留著他還有點用處，雖然她尚不明確這用處究竟是什麼。
吃過午飯，在百貨公司逛了一圈消磨時間，傍晚時分徐曼貞又買了一張戲票。早上李鈴兒的唱腔猶在耳畔，她這會兒非常想聽聽沈清嘉是怎麼唱的。李鈴兒若是紅了，能不能紅得過他？她明白在任何時候任何地方想紅，主要還是看有勢力的人樂不樂意捧，怎麼個捧法，她現在就想看看，這兩個人究竟誰會讓人更樂意花力氣捧。
沈清嘉今晚也是虞姬扮相。徐曼貞環顧四周，唐雲不在，他唱戲就比平時專心很多，沒有和台下的人眉來眼去。她在觀眾席上亦沒有發現林誌高的蹤影。
徐曼貞聽了半天，覺得索然無味，全然找不到早上聽李鈴兒唱戲時的驚喜。她感覺到沈清嘉最近心情不怎麼好，有點蔫了吧唧的，按說這種心情運用得當，唱起“君王意氣盡，賤妾何聊生”時感情大爆發，打動人心根本不是難事。但她聽在耳裏，卻感受不到第一回聽時感受到的靈氣。
瓶頸期到了？或者更糟糕，所有的可能性到此為止，他的天賦僅此而已？徐曼貞有點惋惜。但願不要是後者。
抑或是她喜新厭舊？
其他觀眾大部分都是愛好聽戲的小姐太太，真正對京戲了解並不深，隻是咿咿呀呀聽著好玩，才子佳人帝王將相的故事很能入耳。在這些人聽來，沈老板發揮得一如既往地好。徐曼貞又看不出誰是會家子，對沈清嘉的專業水準無從判斷，隻能憑自己感覺行事。
她決定今天無論如何，要見他一下。
戲尚未散場，徐曼貞已經從觀眾席挪到了後台門口。班主阻攔，她隻微笑：“我就在這門口，等會兒沈老板下台會經過這裏，我隻是想同他說幾句話，保證不做出任何過激舉動。”
戲院的人對徐小姐還是給三分薄麵的，況且一個婦道人家他們也不能強行架著扔出去。徐曼貞稍後片刻，正好迎上沈清嘉過來。她上前一步將他攔住。
隔著厚厚的油彩，徐曼貞也感覺到他的疑惑和窘迫，想來之前有過女戲迷來堵他。她輕輕一笑：“沈老板不必緊張，我今天閑著沒事，來找你隻是為了告訴你兩件事。”
沈清嘉一臉茫然：“哪兩件事？”
“第一件事，我前段時間非常喜歡你的唱腔，很有靈氣。”徐曼貞笑道，“第二件事，你有了一個很強的競爭對手，她在早上場。”
她頓了頓，又說：“也許在不久的將來，我還有更多的事情可以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