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這一番話，全是肺腑之言，朱晚雲聽在耳裏分外窩心。“實不相瞞，徐小姐，我怕死，生孩子的風險我不是沒考慮過，但我現在更怕另外的一些東西。”
徐曼貞微微偏過頭：“有什麼比死還可怕？”
朱晚雲深吸一口氣。肖孝清的內幕她是萬萬不會說出來的，但現在有些東西實在不吐不快。
她斟酌著言辭，試著換一種方式表達：“你沒生過孩子，可能不懂我在擔心什麼。我不是不怕死，但比起死，我更怕生出一個我不想要的貨色。”
從徐曼貞臉上朱晚雲看不出她是信還是不信，隻是一副探究的模樣，等著她說下去。
於是她清了清嗓子，說：“要是生了一個我很不喜歡的，有些特質讓我無法容忍的話，我不知道憑我的個性我會做出什麼事，我會怎樣待他。是個兒子還好，如果是個女兒，恐怕傷害還要大一些——”
徐曼貞聽到這裏忍不住打斷她：“為什麼是個女兒，受到的傷害就一定更大？”
“我也不知道，就是有這樣的感覺。”朱晚雲歎氣，“可能因為我自己就是一個倒黴的女兒。”
徐曼貞笑了笑：“我覺得吧，如果是女兒，個性像你，你可能會比較喜歡。如果是個兒子，個性像宋先生，恐怕他就倒黴了。”
徐曼貞眼光何等毒辣，豈能看不出她朱晚雲從最開始就沒看上過宋耀祖。朱晚雲對此不加爭辯，笑道：“如果是女兒像他，兒子個性像我，你認為會如何？”
“我認為啊，”徐曼貞打量著她，笑道，“既然你這樣問，我就說實話了。要我說，這個孩子不論是男是女，性格隨了誰，你都不會喜歡的。你不喜歡小孩子，我感覺。因為我自己就不喜歡，在我還是小孩子的時候我就不喜歡小孩子。”
朱晚雲聽到這句熟悉的話，失笑：“我曾經說過一模一樣的話。徐小姐，有時我真懷疑，我們是彼此肚裏的蛔蟲。”
徐曼貞笑道：“不喜歡小孩很正常，沒什麼丟人的，你無需自責。雖然我覺得不喜歡就最好不要生下來，給自己添堵，孩子也過得不開心，但是通常情況下由不得自己做主，不可能自己想怎樣就怎樣。我自認已經算是幸運。”
朱晚雲撫摸著自己隆起的肚子，歎道：“報應。這就是我的報應。”
那對黃綠色的眼睛，那灘冒著泡的血水。偏偏在這節骨眼上它們從她記憶底部浮現上來，叫她實在無法安心，不去想太多。
“也別這樣悲觀嘛。”徐曼貞勸慰她，“盡自己力氣就好。再說了，有個孩子，隻要關係不要鬧得太僵，將來老了也有個保障。”
“可不是嘛，不圖這個，誰要生孩子。”朱晚雲歎氣，“隻怕我活不到老。”
“活不到也沒事，能活一天是一天。”徐曼貞輕聲道。
“一般人不應該說你一定能長壽嗎。”朱晚雲調侃道。
“我要是這樣說，你會信？”徐曼貞笑道，“人生變數這麼多，誰料得準哪天就是自己的死期。說真的，有時候我寧可這一天來得早一些。”
“活膩歪了？”朱晚雲笑道。
“不管你信不信，很多年前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徐曼貞看著她，半真不假地笑著。
朱晚雲接住她的眼神，沒有給予回應，隻淡淡地盯著她。良久，二人錯開目光，都笑了出來。
“哎，我這是在幹什麼。”徐曼貞笑道，“本來這回來看你，就是為了給你打氣，誰想到說的都是死啊活的，真是烏鴉嘴，不吉利。咱們說點別的吧。”
“我倒是有段時間沒見沈清嘉了。”朱晚雲說，“我去不了戲院，寫過信給他，想讓他來看看我，可是他不回我，人也不來，跟人間蒸發了似的。前段時間我吐得太厲害，無暇顧及他，現在好了一些，就不免有點擔心。你知道他最近的下落麼？”
“沈老板啊，他現在就在太平戲院啊。”徐曼貞眼神望向別處，“他好著呢，別擔心，我上回還去看了他。”
“你們還不下樓吃點東西嗎？”宋耀祖上來敲門。徐曼貞站起來給他開門，笑道：“不好意思，我們太久沒聊天，入迷了，都不記得吃飯這回事。午飯時間早就過了吧？”
“給你們留著呢，要不現在端上來？”宋耀祖有點不好意思地看著徐曼貞，“今天真是虧待徐小姐。”
“沒有的事。”徐曼貞笑道，“我下午其實還有其他地方要去，現在就不在這裏吃飯了。唐小姐千萬保重身體，別再說傻話做傻事了，過段時間請我來喝慶生酒。我等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