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元洪沉吟不語,良久才說道:“你不知中英為西藏問題正在印度的西姆拉舉行談判嗎?”
尹昌衡道:“我怎麼會不知道。”
尹昌衡去年率西征軍平定川邊後,大軍乘勝西進,前鋒很快抵達工布江達,直逼拉薩。英國政府速令公使朱爾典以不承認北京政府相要挾,屢屢威逼袁世凱下令撤軍,袁世凱無奈便依從了英國人。尹昌衡的西征也讓依附英國的十三世達賴喇嘛產生了動搖,他在派人赴康定同尹昌衡進行談判的同時,又托人向中央政府婉轉表達要“妥商”西藏問題的意願。在此情況下,英國為阻撓中央政府與西藏地方關係的和解,達到西藏獨立的圖謀,才又策劃了英國、中國政府和中國西藏地方當局三方代表談判西藏問題的陰謀,這就是所謂的西姆拉會談。
對西姆拉會談的來龍去脈,尹昌衡是最清楚不過的了。他一直認為自己所率領的西征軍是中國政府與英國人談判桌上的一顆重重的籌碼哩,沒想袁世凱在節骨眼上倒將他從川邊前線召進北京去。
黎元洪沉吟片刻,歎道:“我想,袁大總統在談判問題上,肯定是有他的顧慮的。要是都依了英國人,又有悖國人的感情和原則;要是不依英國人,那政府又將失去英國乃至眾多友邦的承認和支持。袁大總統是進退兩難哪!”
尹昌衡忍不住問:“黎公的意思,袁大總統是覺得昌衡在政府與英國人打交道中間礙手礙腳了?”
黎元洪當即道:“不會吧,袁大總統怎麼會如此認為呢!”
當晚,黎元洪的參謀長金永炎到驛館拜會,說副總統決定用他的專列送尹將軍北行赴京,並派兵隨車護送。尹昌衡婉拒不能,隻得應允。尹昌衡在驛館設酒小酌,酒過三巡,金永炎支支吾吾似有話說,尹昌衡便指著侍候在旁的馬忠和張得奎說道:“他二人都是我最信得過的人,永炎兄但說無妨。”
金永炎猶豫著說道:“其實,黎副總統為碩權兄的北京之行不無擔心哪。”
尹昌衡頷首不語,等待金永炎把後麵的話說出來。
金永炎呷了一口酒,歎道:“自辛亥以來,不過兩年有餘,民國初立,風雨飄搖,民主共和,實在不是件容易的事情。碩權兄久戍邊陲,對有些事可能不甚透曉。就說袁大總統其人吧,經營北洋多年,擁兵恃強,於保皇與維新、民主共和與君主立憲間,心機用盡,左右逢源。此君心甚高遠,喜怒難度,平常之人很難猜透他的心思的。碩權兄,今乃多事之秋,對袁大總統,你我在下麵做事的人,還是多長幾個心眼為好。”
金永炎說到這裏便打住了。尹昌衡忙道:“永炎兄所言極是,還望仁兄明示。”
金永炎想了想又道:“碩權兄是難得的將帥之才,然而碩權兄秉性剛直,我擔心的是……”說到這裏又遲疑起來。
尹昌衡即道:“昌衡是個直性子,永炎兄何須囁囁嚅嚅,你就直說好了。”
於是金永炎說道:“我擔心的是,碩權兄秉性剛直,此番進京,稍有不慎,難免禍及自身。”他頓了頓,又壓低聲音說道,“碩權兄,我這些話,也是黎公的意思。黎公一番好意,碩權兄切莫誤會了。”
火車突然猛烈搖晃了幾下,打斷了尹昌衡的沉思。他輕輕歎了口氣,便又回想起近兩年發生的一係列重大事件來。先是孫先生將臨時大總統讓位袁世凱。接著袁世凱拒絕南下,國會無可奈何隻得讓袁世凱定都北京。接下來宋教仁被暗殺,北洋軍鎮壓二次革命。緊接著袁世凱強迫解散國民黨和國會,廢除《臨時約法》,其專製之心初現端倪。中華民國這個繈褓中的嬰兒,外患未已,而內部已是危機四伏了。黎元洪是個精明人,身為副總統,任袁世凱三催四請邀他赴北京就職,他均以督理湖北軍政要務為由穩坐武漢不動,遠遠地躲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