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昌衡案了結,陸建章調任第七師師長,到陝西督理軍務,通緝的事也就不了了之。馬忠和張得奎回京後住在四川會館,倒也平安無事。二人發誓要置鄒稷光於死地,到天橋暗地尋拿,卻不見那廝蹤影,便幹脆尋到暴眼龍大家來。
龍大臥病在床,猛見二人立於床前,嚇得滾下床來跪地求告。馬忠道:
“你隻需將鄒稷光交出來,不關你事。”
龍大道:“鄒稷光早死了。”
馬、張二人不信。龍大說:“鄒稷光得了賞銀後就沒再回來。弟兄們還以為他跑回四川去了。哪知沒過多久,有人從北海打撈出一具屍體來,身上捆著石頭,是被勒死後沉湖的。我的一個兄弟剛好路過,便認出那是鄒稷光來。我一直以為是你們幹的,如今看來,卻是個謎了。”
二人回到會館,將此事對戴夫人和尹母講了,戴夫人大叫“活該”。
尹母和顏機在北京住了一月有餘,就要起程回川。照尹母的意思,馬忠留在北京,張得奎護送她們回去,二人都說這樣最好。臨行婆媳倆抱著桓兒到宛平向尹昌衡辭行,一家子難分難舍,淚流不止。
時光飛逝,春去夏來。監獄裏的日子還是那麼靜靜地過著,而外麵的世界卻異常熱鬧起來。
這天馬忠趕車送良玉樓去宛平,途經總統府,就見那裏圍了上千的學生,呼著口號,向過往行人散發傳單。車到宛平,尹昌衡看了良玉樓帶回的傳單和買來的《順天時報》,便知是袁世凱已與日本簽署《二十一條》,將愛國學生激怒了。
“你去看看駱爺,如方便的話,請他來一趟。”尹昌衡對良玉樓說道。
過了幾天,駱成驤來探監,尹昌衡見他氣色不對,以為他病了。駱成驤說沒病,他是氣著了。如今國難當頭,無論是教師還是學生,誰還能在課堂上靜心地待著?
原來,早在年初時候,外麵就有人在傳日本駐華大使日置益暗中向袁世凱遞交了《二十一條》,以支持袁世凱稱帝為條件逼迫袁世凱就範。後條約內容泄漏出來,不僅激起國人公憤,就連英、美、俄等國也因條約有損他們在華的利益而大為不滿。其後中、日在談判桌上討價還價,但橫蠻的日本人於5月7日向中國政府下了最後通牒,限四十八小時內答複。袁世凱指望歐美列強幹涉落空,又怕得罪日本,便以中國無力抵禦外侮為由於5月9日正式回複,全部接受日本的條款。消息傳出,全國各地學生紛紛走上街頭,聲討袁世凱的賣國行徑和日本的侵略行為。
駱成驤憤然道:“袁世凱的北洋軍不是厲害得很嗎?怎麼在日本人麵前就成縮頭烏龜了!”
“他的北洋軍是對付革命黨人的。”尹昌衡慨然說道,“我看袁世凱就是當了皇帝也沒好下場的。”
轉眼到了秋天,逆風帶著冬的寒氣呼叫著從窗欞直往裏撲,小小監室便被蕭瑟充斥,顯得更加冷清。尹昌衡早習慣了“籠子”裏的生活,早晚打坐靜養心性,除去與黃亦吾下棋、與良玉樓聊天,其餘時間盡在書中度過,興之所至,便做做詩文。
這天良玉樓又從會館帶來了好酒好菜。正值月半時分,一輪圓月懸在半空,灑下一片銀輝。二人將小桌在枇杷樹下放了,在月光下對酌起來。須臾半瓶酒下肚,尹昌衡便想聽歌。玉樓用竹筷敲著碟子,輕聲唱了起來,是《贈良玉樓》。一曲唱罷,尹昌衡走進屋子拿出一頁紙來:“你唱唱這個。”
良玉樓在月光下仔細看了,是一首名為《醉歌》的詩。
尹昌衡道:“詞句有點散,你看能不能入樂?”
良玉樓笑了:“這詩太好了。能入樂的,一定能入樂的!”她琢磨了一會兒,又用竹筷輕輕敲著碟子,唱了起來:
生不能雄兵百萬清九州,又不能偏舟一葉五湖遊。長弓椽筆各失恃,商歌羽奏空啾啾。何如酌美酒,獨消千古愁。靄靄白雲閑日月,萋萋芳草紫驊騮。金樽照眼眼不見,連宵高臥南山頭。
玉樓唱著唱著便淚眼模糊了,直至曲終,竟然泣出聲來。
第二天下午,黃亦吾過來陪下棋,見麵就道:“聽見了聽見了,‘生不能雄兵百萬清九州,又不能偏舟一葉五湖遊……’都督的詩氣壯山河啊!”
尹昌衡苦苦地笑了笑,二人就布陣對弈。正下著,駱成驤探監來了,坐下便道:“碩權,我要走了。”
尹昌衡問:“老師不是還在北大任教麼,怎麼就要走了?”
駱成驤道:“我是不會與他們為伍的,決計一走了之。”
原來,不久前北京出了一件奇事。楊度糾集孫毓筠、胡瑛、劉師培、嚴複及李燮和等人成立了個叫“籌安會”的組織,名為“研究君主、民主國體二者以何適於中國”,但成立不幾日,便電請各省選派代表到京,共商國體大事。明眼人一看便知這是袁世凱玩的把戲,不料就有許多趨炎附勢之輩紛紛迎合。有些省份組織籌安分會,發電支持君主立憲製,向袁世凱“勸進”。更有甚者,公然組織各色人等上街遊行請願,要求廢除共和,恢複帝製,請袁世凱登基當皇帝。籌安會的人確也絞盡了腦汁,竟然將主意打到駱成驤頭上來了。
前天一個自稱籌安會秘書處的人找到駱成驤,說楊度等人對駱先生十分敬重,特邀駱先生出麵擔任四川方麵籌安分會的召集人,駱成驤立馬謝絕。誰知那人昨日又來遊說,駱成驤便火了,說對籌安會毫無興趣。當天下午駱成驤便向學校交了辭呈,要離開北京這個汙濁之地。
黃亦吾憤然道:“袁世凱稱帝已是迫不及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