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銀時代 第一章(1 / 2)

白銀時代 第一章

大學二年級時有一節熱力學課,老師在講台上說道:“將來的世界是銀子的。”我坐在第一排,左手支在桌麵上托著下巴,眼睛看著窗外。那一天天色灰暗,空氣裏布滿了水汽。窗外的山坡上,有一棵很粗的白皮鬆,樹下鋪滿了枯黃的鬆針,在幹裂的鬆塔之間,有兩隻鬆鼠在嬉戲、做愛。鬆鼠背上有金色的條紋。教室裏很黑,山坡則籠罩在青白色的光裏。鬆鼠跳跳蹦蹦,忽然又凝神不動。天好像是要下雨,但始終沒有下來。教室裏點著三盞熒光燈,有一盞總是一明一滅。透過這一明一暗的快門,看到的是過去發生的事情。

老師說,世界是銀子的。然後是一片意味深長的沉默。這句話沒頭沒尾,所以是一個謎。我把左手從腮下拿下來,平攤在桌子上。這隻手非常大,有人叫它厄瓜多爾香蕉——當然,它不是一根,而是一排厄瓜多爾香蕉。這個謎好像是為我而出的,但我很不想進入這個謎底。在我身後,黑板像被水洗過,一片漆黑地印在牆上。老師從講台上走下來。這位老師皮膚白皙,個子不高,留了一個娃娃頭,穿著一件墨綠色的綢衫。那一天天不熱,但異常的悶,這間教室因此像一間地下室。老師向我走來時,我的臉上也感到一陣逐漸逼近的熱力。據說,沙漠上的響尾蛇夜裏用臉來看東西一一這種爬蟲天黑以後眼睛什麼都看不見,但它的臉卻可以感受到紅外線,假如有隻耗子在冰冷的沙地上出現,它馬上就能發現。我把頭從窗口轉回來,麵對著走近來的老師。她身上墨綠的綢衫印著眾多的熱帶水果,就如鈔票上的水印隱約可見。據她說,這件衣服看上去感覺很涼快,我的感覺卻是相反。綢衫質地緊密,就像一座不透風的黑牢,被關在裏麵一定是很熱的;所以,從裏麵伸出來的裸露手臂帶有一股渴望之意……老師在一片靜止的沉默裏等待著我的答案。

天氣冷時,老師穿一件黑色的皮衣,在校園裏走來走去,在黑衣下麵露出潔白的腿——這雙腿特別吸引別人的注意。有人說,在皮衣下麵她什麼都沒有穿,這是個下流的猜想。據我所知不是這樣:雖然沒穿別的東西,但內褲是穿了的。老師說,她喜歡用光腿去蹭冰冷的皮衣。一年四季她都穿皮涼鞋,隻是在最冷那幾天才穿一雙短短的皮靴,但從來就不穿襪子。這樣她就既省衣服、又省鞋,還省了襪子。我就完全不是這樣:我是個駭人聽聞的龐然大物,既費衣服又費鞋,更費襪子——我的體重很大,襪子的後跟很快就破了。學校裏功課很多,都沒什麼意思。熱力學也沒有意思,但我沒有缺過課。下課以後,老師回到宿舍裏,坐在床上,脫下腳上的靴子,看腳後跟上那塊踩出來的紅印,此時她隻是個皮膚白晳,小腿健壯的小個子女郎。上課時我坐在她麵前,穿著壓皺的衣服,眼睛睜得很大,但總像剛睡醒的樣子;在龐大的臉上,長著兩道向下傾斜的八字眉。我的故事開始時,天氣還不冷。這門課叫做“熱力學二零一”,九月份開始。但還有“熱力學二零二”,二月份開始;“熱力學二零三”,六月份開始。不管叫二零幾,都是同一個課。一年四季都能在課堂上遇到老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