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過來時,羅小四領了一夥人呐喊著要放火燒牛圈,還說要三悶兒的娘抵命。隊長領了一幫人去製止,副隊長叫人抬我上牛車去醫院。衛生員說抬不得,腰杆斷了,一抬就死qiú。我說腰杆好像沒斷,你們快把我抬走。可是誰也不敢確定我的腰杆是斷了還是沒斷。所以也不敢確定我會不會一抬就死qiú。我就一直躺著。後來隊長過來一問,就說:快搖電話把陳清揚叫下來,讓她看看腰斷了沒有。過了不一會兒,陳清揚披頭散發眼皮紅腫地跑了來,劈頭第一句話就是:你別怕。要是你癱了,我照顧你一輩子。然後一檢查,診斷和我自己的相同。於是我就坐上牛車,到總場醫院去看病。
那天夜裏陳清揚把我送到醫院,一直等到腰部X光片子出來,看過認為沒問題後才走。她說過一兩天就來看我,可是一直沒來。我住了一個星期,可以走動了,就奔回去找她。
我走進陳清揚的醫務室時,身上背了很多東西,裝得背簍裏冒了尖。除了鍋碗盆瓢,還有足夠兩人吃一個月的東西。她見我進來,淡淡地一笑,說你好了嗎?帶這些東西上哪兒?
我說要去清平洗溫泉。她懶懶地往椅子上一仰說,這很好。溫泉可以治舊傷。我說我不是真去洗溫泉,而是到後麵山上住幾天。她說後麵山上什麼都沒有,還是去洗溫泉吧。
清平的溫泉是山坳裏一片泥坑,周圍全是荒草坡。有一些病人在山坡上搭了窩棚,成年住在那裏,其中得什麼病的都有。我到那裏不但治不好病,還可能染上麻風。而後麵荒山裏的低窪處溝穀縱橫,疏林之中芳草離離,我在人跡絕無的地方造上一間草房,空山無人,流水落花,住在裏麵可以修身養性。陳清揚聽了,禁不住一笑說:那地方怎麼走?也許我去看看你。我告訴她路,還畫了一張示意圖,自己進山去了。
我走進荒山,陳清揚沒有去看我。旱季裏浩浩蕩蕩的風刮個不停,整個草房都在晃動。陳清揚坐在椅子上聽著風聲,回想起以往發生的事情,對一切都起了懷疑。她很難相信自己會莫名其妙地來到這極荒涼的地方,又無端地被人稱作破鞋,然後就真的搞起了破鞋。這件事真叫人難以置信。陳清揚說,有時候她走出房門,往後山上看,看到山丘中有很多小路婉蜓通到深山裏去。我對她說的話言猶在耳。她知道沿著一條路走進山去,就會找到我。這是無可懷疑的事。但是越是無可懷疑的事就越值得懷疑。很可能那條路不通到任何地方,很可能王二不在山裏,很可能王二根本就不存在。
過了幾天,羅小四帶了幾個人到醫院去找我。醫院裏沒人聽說過王二,更沒人知道他上哪兒去了。那時節醫院裏肝炎流行,沒染上肝炎的病人都回家去療養,大夫也紛紛下隊去送醫上門。羅小四等人回到隊裏,發現我的東西都不見了,就去問隊長可見過王二,隊長說,誰是王二?從來沒聽說過。羅小四說前幾天你還開會鬥爭過他,尖嘴婆打了他一板凳,差點把他打死。這樣提醒了以後,隊長就更想不起來我是誰了。那時節有一個北京知青慰問團要來調查知青在下麵的情況,尤其是有無被捆打逼婚等情況,因此隊長更不樂意想起我來。羅小四又到十五隊問陳清揚可曾見過我,還閃爍其詞地暗示她和我有過不正當的關係。陳清揚則表示,她對此一無所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