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來我遇上了勒都。他告訴我說,他們把那條河汊裏的魚都捉到手了。我那一份已經曬成了魚幹,在他姐姐手裏。他姐姐叫我去。他姐姐和我也很熟,是個微黑俏麗的小姑娘。我說一時去不了。我把那一包包子都給了勒都,叫他給我到十五隊送個信,告訴陳清揚,我用她給我的錢買了一條槍。勒都去了十五隊,把這話告訴陳清揚,她聽了很害怕,覺得我會把軍代表打死。這種想法也不是沒有道理,傍晚時我就想打軍代表一槍。
傍晚時分我在河邊打鷺鷥,碰上了軍代表。像往常一樣,我一聲不吭,他喋喋不休。我很憤怒,因為已經有半個多月了,他一直對我喋喋不休,說著同樣的話:我很壞,需要思想改造。對我一刻也不能放鬆。這樣的話我聽了一輩子,從來沒有像那天晚上那麼火。後來他又說,今天他有一個特大好消息,要向大家公布。但是他又不說是什麼,隻說我和我的“臭婊子”陳清揚今後的日子會很不好過。我聽了這話格外惱火,想把他就地掐死,又想聽他說出是什麼好消息以後再下手。他卻不說,一直賣著關子,隻說些沒要緊的話,到了隊裏以後才說,晚上你來聽會吧,會上我會宣布的。
晚上我沒去聽會,在屋裏收拾東西,準備逃上山去。我想一定發生了什麼大事,以致軍代表有了好辦法來收拾我和陳清揚,至於是什麼事我沒想出來,那年頭的事很難猜。我甚至想到可能中國已經複辟了帝製,軍代表已經當上了此地的土司。他可以把我錘騸掉,再把陳清揚拉去當妃子。等我收拾好要出門,才知道沒有那麼嚴重。因為會場上喊口號,我在屋裏也能聽見。原來是此地將從國營農場改做軍墾兵團。軍代表可能要當個團長。不管怎麼說,他不能把我閹掉,也不能把陳清揚拉走。我猶豫了幾分鍾,還是把裝好的東西背上了肩,還用砍刀把屋裏的一切都砍壞,並且用木炭在牆上寫了:“XXX(軍代表名),操你媽。”然後出了門,上山去了。
我從十四隊逃跑的事就是這樣。這些經過我也在交待材料裏寫了。概括地說,是這樣的:我和軍代表有私仇,這私仇有兩個方麵:一是我在慰問團麵前說出了曾經被打暈的事,叫軍代表很沒麵子;二是爭風吃醋,所以他一直修理我。當他要當團長時,我感到不堪忍受,逃到山上去了。我到現在還以為這是我逃上山的原因。但是人家說,軍代表根本就沒當上團長,我逃跑的理由不能成立。所以人家說,這樣的交待材料不可信。可信的材料應該是,我和陳清揚有私情。俗話說,色膽包天,我們什麼事都能幹出來。這話也有一點道理,可是我從隊裏逃出來時,原本不打算找陳清揚,打算一走算了。走到山邊上才想到,不管怎樣,陳是我的一個朋友,該去告別。誰知陳清揚說,她要和我一起逃跑。她還說,假如這種事她不加入,那偉大友誼豈不是喂了狗。於是她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些東西跟我走了。假如沒有她和她收拾的東西,我一定會病死在山上。那些東西裏有很多治瘧疾的藥,還有大量的大號避孕套。
我和陳清揚逃上山以後,農場很驚慌了一陣。他們以為我們跑到緬甸去了。這件事傳出去對誰都沒好處,所以就沒向上報告,隻是在農場內部通緝王二和陳清揚。我們的樣子很好認,還帶了一條別人沒有的雙筒獵槍,很容易被人發現,可是一直沒人找到我們。直到半年以後,我們自己回到農場來,各回各的隊,又過了一個多月,才被人保組叫去寫交待。也是我們流年不利,碰上了一個運動,被人揭發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