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口角。這種女人我司空見慣:在這個階層,這種年紀,她們常常因為失去活力,因為活的欲望而令人厭惡。安娜的鎮靜使我認為韋伯夫人比平時更傷心,更討厭。再說這也是應該預見到的。在父親的女友中間,我看不出有誰能長時間經得起與安娜比較。要與這些人一同度過愉快的晚上,必須稍微喝醉。以與她們爭辯取樂,或是與男女配偶中的某一方保持親密的關係。對我父親來說,這就更簡單了:夏爾·韋伯與他本人都是追花逐月的角色。“你猜猜,今晚誰陪我吃飯、睡覺?小瑪爾斯,索萊爾,電影裏的那個。我回到社普伊家,就……”我父親笑著,拍著他的肩膀:“幸運男子啊!她差不多和艾莉絲一般美。”這是中學生的話。使我覺得這些話有趣的,是他們兩人言談中的熱情與興奮。甚至,在那些漫長的晚上,坐在露天咖啡座上聽隆巴爾吐露憂傷的心曲時,我也覺得有趣:“我隻愛她,雷蒙!你記得她走之前那個春天嗎?……男人一生就玩一個女的,真蠢!”兩個男人對著一杯酒,相互傾吐內心的秘密,雖有淫糧、屈辱人的一麵,卻熱烈感人。

安娜的朋友大概從不談私事。也許他們沒有經曆過這類風流事兒。即使他們談到這種事,大概也會出於羞怯而加以嘲笑。對於我們的關係,我覺得自己將分享安娜那種愜意的,有感染力的高傲……然而我想像自己到了30歲,一定更像我們的那些朋友,而不像安娜。她的沉默,她的冷漠,她的持重將使我窒息。而反過來,15年後,稍微厭倦了,我會傾向於一個有吸引力,也有點厭倦的男人:

“我的頭一個情人叫西利爾。我年近18歲,海上天氣炎熱……”

我喜歡想象這個男人的麵孔,他將像父親一樣有些細細的皺紋。這時有人敲門。我趕快穿上睡衣,叫道:“請進!”是安娜,她小心翼翼地端著一個杯子:

“我想您可能需要喝一杯咖啡……您不覺得難受嗎?”

“我覺得很好。”我說,“我以為昨晚我有點醉了。”

“就像每次帶您出去……”她笑了起來,“不過我應該說,您讓我散了心……昨天的晚聚真長。”

我不再注意陽光,也沒有注意咖啡的味道。我和安娜談話時總是十分專心,我不再意識到自己的存在,然而僅僅她這個人就使我總是想到自己,這迫使我作自我判斷。她讓我度過一些緊張的、困難的時刻。

“賽茜爾,和那些人,如韋伯夫婦或杜普伊夫婦在一起,您覺得開心嗎?”

“我覺得他們大多數的言行舉止有趣,但他們本人卻可笑。”

她也看著地上蒼蠅的行動。我想蒼蠅大概很孱弱吧。安娜的眼瞼長而沉滯,容易顯出傲慢的樣子。

“您從不明白他們的談話有多麼單調,多麼……怎麼說呢?……粗俗。那些有關合同。

姑娘、晚會的事兒,難道不叫您厭煩嗎?”

“您知道,”我說,“我在一家修道院過了10年,而且這些人生活放蕩,所以這些事還能讓我著迷。”

我不敢補充說這些事讓我快樂。

“兩年來,”她說,“……這不是推理能力的問題,也不是道德問題,而是感覺問題,第六種官能的……”

我大概沒有這種官能。我清楚地感覺到,在這方麵,我缺少了什麼。

“安娜,”我突然問,“你認為我聰明嗎?”

她咯咯地笑起來,對我突如其來地提這個問題覺得驚異:

“那當然嘛!您為什麼問這個?”

“即使我是白癡,您也會這樣回答我。”我歎氣道,“您常常讓我感到您超過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