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賣藝不賣身的人,一則因為風氣使然,二則因為nastro的老板們都是一擲千金的主,那些剛剛畢業的漂亮男女學生,其實很難抵禦這樣巨大的財富誘惑,往往到最後都會迷失心智。
那個青年也不例外。
穗花卸了妝,興沖沖地跑去休息室找她的意中人時,就看到他正和一個女人耳鬢廝磨,纏綿悱惻。
那一瞬間,穗花骨血冰涼,連胃液都像是凍住了,指甲深陷入肉掌,竟也絲毫不覺得痛。
夕陽餘輝抹在銅鏡上,熟金色的輝光隨著那一雙男女的動作而湧動,她聽不太懂的語言在絞纏著熾熱的句子,激烈又溼潤。
慢慢地就把她的眼眶浸濕了。
和她暗戀的男人糾纏的那個女子,艷媚,性感,眉眼間是一種玩弄人世的輕浮,像對世間任何東西都不懷有絲毫敬畏。
但她卻真是妖嬈極了,像是美人指尖的豆蔻,像是彌天大雪裏死去的一枝早梅,像是血。
葉武。
這個女人的名字,還有她的模樣。
她會恨一輩子。
但是葉武對此卻毫不知情,她猛的瞧見穗花,竟是喜大過驚,拉著旁邊的段少言:“哇!美人啊!”
段少言看了那群艷麗卓絕的藝伎一眼,茫然地:“什麼美人?”
“我靠,你是不是瞎啊,穗花啊!”葉武悄悄指了指披著煙灰色水貂皮衣的那個高挑女人,小聲道,“京都第一名角兒,千金難買一場戲,頂天了不起的人。”
“……還好吧。”段少言淡淡的,“我看也就那樣。”
“我靠,不是吧你,回去要配眼鏡了,你近視度數太深。”
段少言隻是笑了笑,此時正有一片枯葉落於葉武鬢發邊,他擡起手,心平氣和地替她拈去了,說道:“她下顎尖了些,過猶不及,你這樣的就剛好。”
葉武嗬嗬幹笑兩聲:“小夥子真會說話。”
段少言輕輕咳嗽,掩去淺淡薄紅,正想再說些什麼,忽然,不遠處穗花瞪大了眼睛,楞楞地盯住了他們,過了幾秒,倉皇又古怪地喊道:
“葉武?”
“…………”日本人發音奇怪,葉武根本沒有聽出是在叫自己,唯有段少言明銳,立刻回過頭去,目光與穗花對上。
那女人的神色一斂,唇齒微顫,似乎在竭力按捺著什麼。
段少言則微微皺起眉頭。
穗花覺察到這個男人的銳利,臉上神情微僵,過了一會兒,才慢慢地,整理出一個驚喜又訝然的笑容,越過廊廡深深的庭院,來到他們麵前。
她先是雙手交疊,垂首低身,鞠了個躬,然後才用不甚標準的中文,緩慢又有些吃力地對葉武說:
“葉小姐,想不到會在這裏遇到你,故人相見,真是緣分,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我是誰?”
“啊……我、我當然認識你啊,可是那個……呃”語無倫次半天,葉武楞楞地,“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
穗花神情溫柔妥貼,無不恭敬:“我來上海唱過戲,貴賓席的人,我都記得的。”
她這樣說,葉武倒也沒有起疑。
“早就聽說藝伎除了曲賦彈唱之外,還要擅長與人交際,穗花小姐連客人的名字和相貌都能過目不忘,真是太厲害了。”
“葉小姐過獎。”
葉武打量著她的妝箱行李,有些期待地問道:“對了,你來這裏,是有什麼演出嗎?”
“是,今晚要為洋平先生唱戲,曲目都選好了,是《鳴神》,還會唱一折越劇《還魂記》,如果葉小姐有興趣,晚上來宴客包房就好。”
“哎?”葉武一楞,“那個洋平先生是包了場的吧,我也可以去嗎?”
穗花以袖掩口,微微一笑:“洋平先生是愛戲的人,自己也請了好友一起欣賞,當然是不介意的。”
見葉武猶豫不決,又說道:“如果葉小姐不放心,下午我去問一問洋平先生,這樣總可以了吧?”
葉武立刻喜形於色:“那太好了,就麻煩穗花小姐了。”
穗花低垂眼簾,又含蓄柔軟地笑著,欠了欠身子:“那葉小姐先忙吧。”
對於日本戲,段少言是不感興趣的,尤其是那鶯鶯燕燕庸脂俗粉一大堆,更令他頭疼不已,所以盡管葉武百般慫恿,但他仍是不願賞臉。
其實他不賞臉的原因,除了不感冒,還有一點——
這個洋平先生,很不幸,他是認識的。
此人是山健組的組長,出身於山口組三大派係的“博徒係”,所謂“博徒”,說白了就是賭博。
這個人天生一雙好耳,能在觥籌交錯和絲弦嘈雜中明辨骰子點數,由於稟賦卓越,從小就受到六代目的器重,更是練就了令人眼花繚亂的洗牌抽牌手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