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妮的咖啡機本來擱在自己辦公室專用，但為了與大家打成一片，就把咖啡機貢獻出來，變成了公用。這天，咖啡機出了點兒故障，劉向前對照著說明書鼓鼓搗搗，卻不得要領。袁帥、何澈澈端著咖啡杯排隊，等得著急。
“自打安妮搬來這台咖啡機，好是好，可是本人已經有咖啡因依賴了——一天不喝就沒精神，流鼻涕打哈欠，什麼都幹不下去！”袁帥警覺起來，“安妮別是往裏摻冰毒海洛因了吧？本人酷似毒癮反應！”
“你就死了這份心吧！”何澈澈說，“那成本太高，天天這麼無償供著你，Anney總早破產了！”
“反正她是借咖啡對我們實施精神控製，而且已然得逞！”袁帥堅持，“我就說嘛，沒有免費的午餐，咖啡也一樣，這相當於免費給咱們打雞血，然後玩命兒工作，直到被她榨幹！”
“咱們喝的是咖啡，擠出來的是血汗！”
袁帥開玩笑地催促劉向前：“我說劉老師，太陽下山之前還能修好嗎？影響我精神抖擻工作你負責啊！”
劉向前急得滿頭大汗，大發牢騷：“真不賴我！這是給中國人看的說明書嗎？”
袁帥、何澈澈湊到近前，接過說明書，翻來覆去找中文內容，“嗯？中文說明呢？”
“要有中文，我還用拿英文字典？！”劉向前一肚子氣。
袁帥、何澈澈這才看見，劉向前手邊果然放著一本《牛津高階英漢雙解詞典》。
“您這太誇張了吧？”
“一點兒不誇張！”劉向前痛心疾首，“這說明書上，英法德俄美日意奧全齊，除了這八國聯軍，連蒙古、西班牙、阿拉伯文全有，統共十二種，唯獨就是沒中文！最可氣的就是，我找了半天總算認識幾個字——MadeinChina——中國製造！你要是純出口也行——壓根就沒打算賣你中國人——既然在九百六十萬平方公裏也銷售，為什麼就不能豁出去添上中文？說小了，這是一個服務意識問題；說中了，這是一個文化意識問題；說大了，這是一個民族自尊問題……”劉向前繼續義憤填膺、滔滔不絕地聲討著。劉向前一向給人的印象是中庸之道，存在即是合理。不料，咖啡機說明書觸動了他的某根神經，一番慷慨陳辭，使得袁帥、何澈澈像是發現了新大陸，對他刮目相看。
“看來我們對劉老師了解得太片麵了，其實他很富有正義感！是個性情中人！”
“而且憂國憂民！”
劉向前順杆爬，“坦白地說，我這個人平時比較低調！其實我不光熱愛生活，更熱愛真理！剛才我是不是太激動了……”
“您完全有理由激動！”袁帥讚同，“對這種現象，我們也是深惡痛絕！比方說現在的家電、汽車，那些按鈕標識清一色都洋文，就說我還英語四級呢，一開始用都蒙！”
何澈澈揶揄：“這是逼著咱們全體同胞盡快提高外語水平啊！現在不都說跟國際接軌嘛！”
“接軌也不是這麼個接法兒啊！”袁帥控訴，“大街上一轉，放眼望去，什麼托斯卡納莊園、帕提歐廣場、路易皇宮別墅、愷撒大帝酒店、伊麗莎白桑拿房、阿卡迪亞高爾夫，讓人懷疑是不是一不留神出了國踏上人家地盤了！過去地主又土又傲，可是純粹！現在的富豪連點兒驕傲感都沒了，恨不得把洋人祖宗八輩都捎上，跟人家沾點兒親帶點兒故，出門兒才敢挺著雞胸脯裝貴族——洋奴！”
劉向前說：“人家法蘭西是怎麼處理這問題的？外文——主要是英文——你可以用，但是字體大小嚴格規定，必須小於法文！這就叫文化自豪感！”
袁帥和劉向前義憤填膺地大發議論，何澈澈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問題，“罵了半天洋奴，結果最後還是推崇人家法蘭西……”
袁帥、劉向前頗為困惑，“是啊，說來說去又繞回來了，怎麼就繞不過去呢？！”
“是我舉例子舉錯了，不應該舉法蘭西，應該……”
何澈澈狡黠地接過話頭：“應該舉咱們編輯部——雜誌名叫《WWW》，總監名叫Anney，主編名叫Elizabeth，編輯Casanova、Albert、Aurora、阿童木——沒有任何中國元素！”
“還真是！”袁帥如夢方醒，“義正詞嚴了半天，敢情咱自個兒就是洋奴！”
劉向前撓著腦袋，“怎麼改成自揭自批啦？我腦子有點兒亂……”
何澈澈指出深層原因：“我好歹總結一下吧！其實咱們每個人內心深處或多或少都有點兒洋奴意識，隻不過大家彼此彼此，都不自覺罷了——從哲學上說，這叫集體無意識！”
此時，安妮悄然出現在身後，袁帥、劉向前毫無察覺，隻有何澈澈看得清楚，立刻閉嘴。袁帥繼續侃侃而談：“我徹底覺悟了！要從我做起，從現在做起！我這就找安妮說道說道去！”劉向前慌忙阻攔：“這不把階級鬥爭擴大化了嘛，而且鬥爭矛頭直指Anney總，不好不好！和諧，要和諧！”
何澈澈一個勁兒衝兩人使眼色。袁帥一轉身，差點兒跟安妮撞個滿懷。
“背後議論領導是不是？”安妮故意板著臉，“說我崇洋媚外、沒民族氣節是不是？”
劉向前搶先為自己開脫：“Anney總，我真沒說您，我說的是假洋鬼子……不是不是，您不假，您是真的……嗨，我不是這意思！”
“安妮，咱們倆這關係，我不能眼睜睜看著你被西方拉攏過去吧？我不挽救你誰挽救你？！”
袁帥耍貧嘴，安妮啼笑皆非，“省省吧，你就不怕被我拖下水啊？告訴你，這個問題一點兒不新鮮，早就有定論了——毛主席說要洋為中用，魯迅說要拿來主義，我說既不要草木皆兵，也不要小題大做，要心態平和、等閑視之！”
劉向前讚歎：“看，領導就是領導！有水平！有高度！”
袁帥不服氣，“這麼說，我們愛國主義還錯啦？”
“沒錯！”安妮表示，“但愛國主義不等於國粹主義！我也看不慣那些認準了外國月亮比中國圓的，中西合璧和崇洋媚外就一紙之隔，不過我覺得自己還是不卑不亢恰到好處的！”
背後有人清了清嗓子，大家循聲望去，不知何時，戈玲已經站在了編輯部門口，“在這個問題上，我跟安妮一直有不同看法。安妮能不斷自省，我特別欣慰！咱黨中央不也提出來了嘛——文化大發展大繁榮，提高文化自覺和文化自信，太高瞻遠矚了！這其實就是咱們《WWW》的辦刊方針！”
“可是這不等於因循守舊！”安妮補充，“黨中央還提出來了，要深化文化體製改革，這就是咱們《WWW》的行動綱領！”安妮走過去，隻一按某個按鈕，咖啡機就正常工作了。
袁帥、何澈澈一見兩位領導又起爭議，連忙知趣地溜回自己座位。劉向前試圖兩邊討好，便從中調停：“兩位領導說的都是真知灼見，其實是完全一致的！”
安妮與戈玲無意繼續爭論下去。戈玲開始東張西望地找人，“歐小米！歐小米！小米呢？”
劉向前說：“報告主編，歐小米還沒到！”
“是不是要出去采稿？”袁帥要打電話，“我傳她速來見駕！”
“且慢！”戈玲擺手，“不是這事兒！我問你們，今天什麼日子？”
大家一時沒領會戈玲的用意。
“今天什麼日子？立秋？芒種？白露？還是小寒？”
戈玲這才道明：“今天是歐小米在我們編輯部實習的最後一天，明天她就實習期滿了！”
大家恍然大悟。
“Oh！thatremindsme！時光荏苒，歲月如梭，小米已經來三個月了！Isee，我們需要決定她的去留！”
戈玲點點頭，“我就是這意思！”
“當然是留了！”袁帥曆數歐小米的優點，“你們看啊，歐小米芳齡二十出頭，花樣年華，要相貌有相貌、要身材有身材，帶出去絕對有麵子！而且冰雪聰明、善解人意，上得廳堂，下得廚房……”
安妮在旁挖苦：“帥哥，我聽著你這標準像給自己找girlfriend？！”
“我這是一心為公！現如今容貌和智商匹配的美眉是稀有物種，我們編輯部必須重點保護！”
“你是想囤積居奇占為己有吧？”
“嘿嘿，我是想有備無患，免得供小於求，你趁機捂盤惜售、哄抬價格，像糖高宗、豆你玩、蒜你狠，那我就被動了！”
何澈澈插話：“找工作是雙向選擇，先問問歐小米本人的想法……”
“還雙向選擇？”劉向前的看法更加從現實出發，“現在就業形勢多嚴峻啊，考研熱為什麼？大學生找工作難！能有份工作算不錯了，還選擇？甭問，歐小米肯定巴不得留下來！”
戈玲表示讚同：“最近考研熱又改成考公務員熱了。前一陣中直機關公務員考試，104萬人報考，競爭率是93：1，最熱門的職位是4224：1！”
安妮提議：“歐小米實習期間的表現verygood，今天是最後一天了，我們應該對她進行職場測試，說白了就是故意出難題，考驗她的心理承受力、團隊意識，然後根據她的表現，投票決定去留！OK？”
戈玲擔心：“這八○後的孩子都是寵大的，哪受過這個呀？弄不好再急嘍！要不還是算了吧……”
“職場如戰場，她早晚要過這關。”安妮堅持，“我們是為了讓她有刻骨銘心的體驗，這是在幫助她成長！”
劉向前忙不迭地表態：“我堅決與Anney總保持一致！經曆人生滄桑就會領悟到，決定你命運的人不是你自己，而是別人！可惜啊，他們八○後不會夾起尾巴做人！”
隻有袁帥胸有成竹，“你們對她太缺乏了解了！歐小米是何等人也——精靈鬼怪冰雪聰明！別看她平時伶牙俐齒的，損起人來見血封喉，可今天這重要關頭，她絕對審時度勢，表現得無可挑剔。我敢保證，她一進門肯定不笑不說話，把每個人都哄得滴溜轉！”
另幾人麵麵相覷，顯然半信半疑。
“難道小米會誇我beautiful？”安妮質疑，“在她眼裏，beautiful女人可沒幾個！嗯哼？”
戈玲也說：“在她看來，我肯定是out了，她今天還能誇我huaishen？我還真不敢相信！”
“然後髒活累活搶著幹，非要替我拖地？”何澈澈沒把握。
劉向前搖頭：“也不諷刺我了，言必稱劉老師老師？可能性小於零！”
“一切皆有可能！”袁帥不改口，“不信咱們打賭！輸了，晚上海鮮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