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小米長得不能說多標致,可是有神,屬於比較打眼那種。她是八○後,從裏到外都是後現代,樂活族月光族宅女什麼的這些時髦的毛病,她身上都多少沾點兒。性格屬於混搭多變型,成熟起來比誰都成熟,幼稚起來比誰都幼稚,一會兒陽光,一會兒頹廢。可能還在生長發育期,沒最後長成呢。別看她歲數不大,這小女子精靈古怪,屬於小壞水時不時總冒著,細水長流,毒絲不斷,挺難拿的一種勁兒。戈玲這等精明刁鑽的人物,一不小心都能讓她給繞進去。
這天,歐小米又來新鮮的,冷不丁宣布:“我昨天愛上了一個人!”
大家都瞪起眼睛來。
“在當眾宣布之前,你應該首先通知本人……”袁帥喜不自禁。
“我也想。可惜聯係不上他。”
“我二十四小時開機啊!”
“我聲明,此事真與你無關!”
安妮和戈玲興衝衝地跑出來,迫不及待地打聽,“小米,誰是你的白馬王子?”
“不是白馬是黑馬!想夾塞兒是吧?先問問我這雙鐵拳答不答應!”袁帥摩拳擦掌。
“其實你們都知道他。他說過這樣的話——這隻是工作。草在長著,鳥在飛著,波浪拍打著沙灘,而我痛打著別人。”
大家恍然大悟,異口同聲地說出那人的名字:“拳王阿裏?!”
袁帥握緊的拳頭趕緊鬆開了,“那要不拳頭就算了吧,咱泱泱大國不靠拳頭說話!”
“我覺得他很酷!他才是真正的明星!現在這些人都想學他,又學不像!”
“還好!此人常年在神殿裏關禁閉呢,對本人構不成實質性威脅!”袁帥竊喜。
安妮發表點評:“這就是娛樂——山不轉水轉,周而複始,循環往複,幾十年前的流行說不定哪天又刮回來了!作為娛樂記者,咱們的小米成熟了!”
“謝謝當眾表揚!主編,那這個選題就定了啊!”
“定!不過眼下最要緊的還不是這事兒,我跟安妮剛商量了,安妮有個好想法!”
“今天什麼日子?”安妮神神秘秘地掃視大家。
冷不丁一問,大家有點兒發愣。
“8月9號,星期四,農曆六月二十二!”劉向前搶先回答。
“這算什麼特別日子啊?”袁帥不以為然。
“兩周後呢——七夕,牛郎織女鵲橋會,中國情人節!我們《WWW》有征婚版,我想趁著七夕,跟婚介公司聯辦一場鵲橋會,一定很High!”
“嗨,說了半天——保媒拉纖啊!”袁帥大失所望。
“解決大齡男女婚姻問題,也是為和諧社會作貢獻嘛!”
歐小米、何澈澈相視一笑:“那我們就不發表意見了!”
“我最驚喜的是,這回Anney總跟主編沒有分歧!”劉向前說道。
“我聽出來了,”袁帥起哄,“劉老師意思是說,在這件事兒上,安紅跟主編有共同利益——她們在造福他人的同時,也能造福自己!再通俗點兒說,近水樓台,有好的自個兒先留下!”
“胡說八道!”戈玲尷尬。
“主編您老是不好意思,我就順水推舟地承認,我還就是這麼想的。”安妮直言不諱,“我憑什麼要後天下之樂而樂啊?咱中國地大物博,隻要撒大網,找個跟我般配的應該不難,就此一舉粉碎某人的不良企圖!”
“在這點上,安紅你應該老老實實向主編學習,學習她對二總忠貞不二的精神!”袁帥立刻阻止。
“我再次嚴正聲明,我跟耿二雁沒有那種關係!”戈玲始終不肯承認這一點。
鑒於征婚群體魚龍混雜,為嚴防不良分子鑽空子,編輯部決定要把好關,報名參加者先要過遍篩子,遴選合格者方可入內。江湖帖發出去,一呼百應,應者如雲,其反響遠超預期。編輯部大家一邊整理來函,一邊議論。
“我還擔心這鵲橋會搞不起來呢,沒承想報名的烏泱烏泱的,看來現在這剩男剩女還真成社會問題了!”戈玲說。
“主編,這我就得給您提意見了——在咱們編輯部,不能提‘剩’字,有人多心……”袁帥一邊說,一邊睃著安妮。安妮立刻反唇相譏:“就是!號稱情場高手,萬花叢中如入無人之境,結果偏偏成了剩男。主編您不能哪壺不開提哪壺!”
“非得以牙還牙,不厚道!你看人家小米,特吃話,從來對我都是笑臉相迎!”
歐小米齜牙一樂,“請您擦亮眼睛,我那分明是冷笑!”
“我發現一個現象——”劉向前發表高見,“有的別看沒結婚,可不是感情空白,說不定情感經曆比結婚的還豐富呢!現在結婚跟不結婚沒什麼區別,單身的過著已婚生活,已婚的過著單身生活,顛倒錯位!”
安妮麵沉似水,劉向前一見,連忙解釋:“Anney總我不是說您……”
“那就是說我啦?”袁帥陰陽怪氣。
“我誰都不說了行嗎?”劉向前心想:剩下還有理啦?!
“男人不是不想結婚,是不敢結婚!跟一個好女人結婚,是在暴風雨中找到了避風港,這算走運;跟一個壞女人結婚,是在港中遇到了暴風雨,基本就沉了!”袁帥解釋。安妮立刻針鋒相對:“男人就是打著這種旗號公然消耗女人青春的,而且拒絕負責任!你們不是說嘛,跟情人結婚,就好比房子本來可以白住,結果你非得花錢買了過戶!嗯哼?”
“錯了,其實最後受傷的往往是我們男人!”袁帥不甘示弱,“有句話特精辟——男人的謊言可以騙女人一夜,女人的謊言可以騙男人一生!”歐小米不以為然:“這問題有什麼可爭的?喜歡就結,不喜歡就離,很簡單嘛!”戈玲很是感慨:“現在年輕人都這麼想,所以才這麼多閃婚閃離的!我們那時候不一樣,不管結婚離婚,都經過長期的思想鬥爭,不像現在這麼不負責任!”
“主編您得這麼想,”歐小米說道,“要是一張結婚證定終生,嫁雞隨雞嫁狗隨狗,那誰還敢結婚?除非像你們那代人,有大無畏革命精神!就是因為現在社會進步了離婚容易了,所以人們才前赴後繼結婚的!”
何澈澈正從網上調資料,“逆向思維!這兒有個數據,今年領結婚證的人比去年同期增加17%,與此成正比的是,離婚率二十年增加二十倍。”
“五十年代離婚,多為包辦婚姻;六十年代離婚,多為階級成分;七十年代離婚,多為路線原因;八十年代離婚,因為搞不清結婚原因;二十一世紀離婚,基本就沒有原因。”安妮分析。
“說得頭頭是道!沒有實踐就沒有發言權!”袁帥攻擊。
“沒吃過豬肉還沒見過豬跑啊!”
劉向前對此有一番高論:“從經濟學角度看,離婚隻是想改變和生活的交易方式。婚姻市場的資產重組頻率正在加快,雖然共有家庭可以獲得規模經濟,但愛情跟房價似的越來越高不可攀,婚姻風險比股票還大,更多人考慮在被套牢之前趕緊平倉。所以說,離婚相當於對不良資產的剝離。”
何澈澈一邊飛快地敲擊著鍵盤,“在離婚問題上,窮人比有錢人誠實勇敢,因為有錢人離婚成本太高。默多克離婚付出十四億歐元,薩伯斯十億美金,卡舒吉七億歐元。”
袁帥接過話茬:“離婚成本最低的是沙特,連說三聲‘離婚離婚離婚’,這婚就離了;尼泊爾是在枕頭底下放兩顆檳榔;烏幹達那麼窮,還得殺頭牛呢!中國從2003年10月以後,帶齊了身份證、戶口本、結婚證,不超過二十分鍾!”
“Stop!”安妮發現不對,及時叫停,“我們說征婚呢,怎麼跑到離婚上去啦?”大家都笑了。“征婚征婚!繼續!”
話音未落,一名男子(D男)出現在門口。他其貌不揚,西裝革履得一絲不苟,係著領結,但一看就是劣質品。
“Hi——!”
“Hi——!”D男模仿安妮,“咱們這兒是組織征婚嗎?”
“Yes!Comein!”安妮彬彬有禮。
D男想邁步進來,又想表示自己禮貌:“用不用脫鞋?”
“免了,反正您又不上炕!”袁帥大手一揮。
D男進了編輯部,有些激動,“確實跟一般婚介公司不一樣——說外語!就是素質高!”
“先生您誤會了!她一看見係領結的,就當是外賓!”
D男聽不出來袁帥挖苦他,還挺得意,“真的?我真像外國人?您別是奉承我吧?”編輯部大家啼笑皆非。
“說您像外國人是奉承您,合著我要說您像中國人就是貶低您了是嗎?”
D男眨巴眨巴眼睛,“反正我挺有自知之明的!”
“咱們言歸正傳,我們那份統一表格您填了吧?”戈玲問。
D男雙手遞出一份填好的表格:身高一米六八;體重六十公斤;血型B;無遺傳病史;中專學曆;公司會計;最喜歡的書——《新華字典》;最珍愛的物品——計算器;自我評價——D男。
“什麼叫D男?又是網絡詞彙?!”戈玲不解其意。
“要是網絡詞彙,我字典上應該有啊!”何澈澈也沒聽過。
D男向編輯部大家解釋,“人有三教九流,也分三六九等。如果按ABCD來劃分的話,我認為自己屬於D類,也就是D男。”
“你對自己評價挺客觀的,應該不難找到合適的伴侶!”
“對!我們發現了,大部分征婚者都自我定位不準確!你心態這麼平和,征婚已經成功了一半!”
這話觸動了D男的心思,他感慨地長歎一聲:
“可是天不遂人願,我征婚都N次了,總以失敗告終!”
劉向前深表同情,“那些D女也是,還惦著找白馬王子?一點兒不切實際!”不料,D男卻立刻聲明:“我不找D女,我找A女!”
編輯部大家大感意外。
“敢情是你不切實際啊?!”劉向前改了口。
“我就是從實際出發,所以才這樣選擇的!”
大家愈發困惑了。D男卻自有一番理論,“從理論上講,男人都有控製欲,在尋找伴侶的時候都會選擇比自己略差的,也就是A男配B女,B男配C女,C男配D女,而A女、D男輪空。這就造成了一種局麵,D男沒人要,A女沒人敢要。”大家開始被D男的分析吸引住了。
“D男反正也沒人要,追不追A女都不會有損失,置之死地而後生,D男隻有追A女這華山一條路。如果A女不是鐵了心寧缺毋濫,那就隻有讓我們D男如願以償!”大家瞠目結舌。
“這不就是常說的賴漢娶嬌妻嗎?!”
“也叫鮮花插在牛糞上!”
征婚的人紛至遝來。一位女子把厚厚一摞稿子遞上來。她留著那種清湯掛麵的長發,一臉瓊瑤式的哀怨。安妮想伸手接,一看稿子的厚度,又頓住,一臉的狐疑,“這是什麼?”
“這是我的征婚啟事。”
編輯部的人無不驚愕。
“MyGod!征婚啟事簡明扼要就行,沒必要這麼長!……”
“可是我和他的故事隻有這樣娓娓道來才說得清啊!”
“您說的他,是……”袁帥好奇。
“是男的。”
“這我知道。您再說具體點兒……”
“他穿一件卡其布風衣,豎著衣領,裏麵是黑色毛衣……”
“何方人士?姓甚名誰?”
“我和他隻是擦肩而過,一麵之緣,茫茫人海,從此各自飄零。”長發女子悵然搖頭。
編輯部大家似乎聽出些端倪。
“我明白了,你和他其實不認識,隻是某一次不期而遇,從此在你心底埋下了相思的種子!”
長發女子如遇知音,“你也愛好文學?!我原來最喜歡的作家是瓊瑤!”
歐小米對袁帥小聲地,“現在改張愛玲了……”
“現在是張愛玲!”果不其然。長發女子翻開稿子,讀著:“獨坐幽篁裏,彈琴複長嘯。深林人不知,明月來相照。春夢覺來心自警,往事般般應。2012年的第一場雪,比以往時候來得更晚一些,停靠在八樓的2路汽車,帶走了最後一片飄落的黃葉……”
袁帥趕緊打斷女子的抒情,“那人莫不是叫刀郎吧?”
“他叫什麼名字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跨上2路公共汽車的那一刻起,我就愛上他了。真正的愛情都是一見鍾情式的。我特意買了月票,天天坐2路,但再也沒有與他相遇……”
戈玲感慨:“瓊瑤跟張愛玲真害人不淺,世間這些癡情女子啊……”
“所以我要把我們的相遇寫下來,我相信他如果看到了,一定會想起我,想起2路公共汽車……”
編輯部大家麵麵相覷,不知該鼓勵還是勸阻。
“我明白了,你這不是征婚啟事,是尋人啟事!”
“……如果我是喜兒,那麼我的征婚對象肯定首選黃世仁!”一名女大學生一語驚人,“我認為這是喜兒脫離苦海的捷徑!喜兒如果選擇大春,吃不飽穿不暖,隻有一塊兒吃苦受罪,根本無幸福可言;如果嫁給黃世仁,喜兒起碼能衣食無憂。你們一定會痛斥我這是在出賣尊嚴,可是請問,一個人連溫飽問題都解決不了,還談何尊嚴?!所以,嫁給成功的中年男人,這就是我的成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