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阿門。”

德魯蘇斯起身,提起黑箱,裏麵的器械發出沉重的聲音。他轉身就要走,絲毫沒有告辭的意思,這個來自外省的神父看起來在“禮節”這一關上特別的欠缺。

“沒有其他問題了麼?比如……要被處刑的是誰。”審判官在他背後問。

宗卷中女巫的名字被黑色的樹膠塗抹了,德魯蘇斯不可能沒有注意到這一點。在對貴卝族處刑的時候經常會有這樣的情況,塗上樹膠之後在烈日下仍然能看清被覆蓋的字,但燭卝光不能透過,這是試圖保全罪犯所屬家族的名譽。但處刑人往往會對這樣的案卝件特別謹慎,畢竟是要殺死一個地位尊崇的人,誰也不敢保證不會有事後的報複。

“我被叫做處刑人,但在我心裏,我隻是一個神父。”德魯蘇斯淡淡地說,“這是火刑也是臨終彌撒,神不會放棄任何一個孤獨的靈魂,我隻需執行我的使命。”

“即使那是魔鬼?”

“即使那是魔鬼。”

“真是虔誠的人。”審判官輕聲讚歎。

“我想見他最後一麵,”男孩起身,“如果可以的話。”

德魯蘇斯一愣。男孩請求的語氣輕柔而溫順,就像是在請嬤嬤放他出去玩一會兒。但他在請求一件可怕的事,請求親眼看著自己的母親被燒死。

“她的眼裏你已經不是她的孩子了,是獻給魔鬼的祭品,現在去看她還有什麼意義呢?”審判官輕輕歎了口氣。

“隻是想知道為什麼?”男孩低下頭去。

這是德魯蘇斯第一次在他的聲音裏察覺到悲傷,那種悲傷很平靜卻浩瀚,就像鐵灰色的大海無聲地漲潮。

審判官沉默了很久,起身摸了摸男孩的頭頂:“能自己麵對邪卝惡是一份勇氣,希望這經曆增卝加你的正信,你是神的孩子,神的目光在你的頭頂。”

男孩走到德魯蘇斯身邊,輕輕拉住他的手。

德魯蘇斯楞了一下,不由自主地想甩脫。他很少接卝觸別人,或者說很少有人願意接卝觸別人,他是處刑人,信卝徒們相信他鎮卝壓魔鬼的堅定內心,尊他為聖者。但沾過鮮血的手總是讓人畏懼,好像已經變成了凶器。別的神父會在主持起到之後撫卝摸信卝徒們的頭頂,他卻從不這麼做,他甚至不會親手把聖餐遞給聖卝徒們,因為他看得出那一刻信卝徒們眼中的嫌惡。那種嫌惡就像是餐盤中盛的是異端的血肉,而觸卝摸卝他就像觸卝摸冰冷的蛇那樣叫人不安。

漸漸地他也覺得自己身上有一絲血卝腥氣,他把自己浸泡在冰冷的溪水裏給自己重複行洗禮。他在公開場合接受信卝徒們的歡呼,卻住在偏遠的屋子裏,沒有人願意做他的鄰居,據說因為他殺死過多的惡卝魔,惡卝魔們的靈魂圍繞著他的屋子,隨時準備在他不夠堅定的時候撲進他的心裏撕咬。偶爾會有換了肺病的信卝徒湊上來要求能親卝吻他的手心,他們眼裏閃動的著期待和貪婪,那些信卝徒相信能從德魯蘇斯手心裏舔卝到死人的血,那被看作是治療肺病的好藥。

所以接卝觸到男孩微涼的手,德魯蘇斯立刻想要掙紮,就像是被人抓卝住的蛇。人隻知道蛇的鱗片摸起來讓人毛卝骨卝悚卝然,卻從不去想蛇被握住時的驚恐。

可他忽然感覺到男孩的手在微微顫卝抖。他一低頭,觸到了男孩的眼神,男孩正仰頭望著他,黑瞳裏映出一片燭卝光的海。記憶中從來沒有人這麼望著他,他從男孩的眼睛裏看出了全無保留的信任和依賴。曾有無數信卝徒匍匐在地仰望他,但是那種眼神不一樣,帶著敬畏和太多的渴求。

在信卝徒們的眼裏,他是殺死惡卝魔的武卝器,而此刻他誤以為自己是個父親。無論父親是什麼人,礦卝工、屠夫或者背屍人,孩子都不會覺得他的手肮卝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