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先知——守望仁愛之道
鳥獸鳴以號群兮,
草苴比而不芳;
魚葺鱗以自別兮,
蛟龍隱其文章。
故荼薺不同畝兮,
蘭茝幽而獨芳;
惟佳人之永都兮,
更統世以自貺。
——屈原《悲回風》句
親愛的讀者,在本書將要接近尾聲時,請允許我放縱筆觸,追記莽蒼蒼若荒原曆史中的若幹片斷,“知以藏往”也。
西人威爾士在《文明的溪流》中說:“我們應該注意公元前第六世紀在人類曆史上占有何等重要的地位,不僅有希臘哲學家開始研究宇宙及人類在宇宙間的地位,不僅有以賽亞使猶太人的預言達到登峰造極的階段,還因為在這個世紀中我們將說及的釋迦牟尼在印度說教,更有孔子和老子在中國活著,從雅典到太平洋,人類的精神都煥發出了活力。”公元前的最後一千年間,有足夠的史料可以勾畫當時地球上,仿佛是冥冥之中有神靈刻意安排的一係列非凡人物的湧現,而所有這些人物皆具有精神和思想傳道者的人格與膽略,以及開辟未來的大智慧。與其說這些言說者,皆因淩雲絕峰而均是苦難者,還不如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他們將成為引領者,引領人類的精神文明走向一個又一個未來世紀。他們似乎毫不擔心,地球人吃什麼、穿什麼?他們心存憂患者大抵都為:人將成為什麼樣的人?麵對其時國與國之間爭鬥殺伐,巴比侖文明及巴別塔的一時輝煌,“或許我們應該這樣說,從公元前一二○○年的《摩西五經》開始,地球進入了一個在其自身發展史上空前絕後的先知時代。它尋覓的是屬靈之路,天人合一;它創導敬畏;它塑造精神;它是無,也是道,也是忍耐和守望。”(拙著《地球傳》之《地球的先知年代》,作家出版社,2009年1月1版)
以賽亞:“在曠野預備耶和華的路,在沙漠地修平我們神的道。”
“誰曾用手心量諸水,用手的虎口量蒼天,用升鬥盛大地的塵土,用秤稱山嶺,用天平平崗陵呢”
“我要在曠野上種香柏樹,皂莢樹,番石榴樹和野橄欖樹;我在沙漠要把鬆樹、杉樹並黃楊樹一同栽植……”(《聖經·以賽亞書》)
《聖經·啟導本》還說:“先知以賽亞,在以色列民族的曆史危機中,成為耶和華最重要的發言人,他的影響不僅在那個時代,也在後世。他久遠的呼聲至今仍能清晰可聞。”以賽亞對以色列發出的將有大難來臨且要滅國的警告,讓今世之人讀後仍驚心動魄。以色列何以有大難?因為它的不公平,民有冤聲,而權勢者充耳不聞。以色列權勢者必有六禍,禍從何來?以賽亞逐一告知:一是房產太多,地連阡陌,窮人幾無立錐之地;二是耽於宴樂,酒喝得太多,“甚至因喝酒而發燒”,可是“群眾極其幹渴”;三是弄虛作假,“以虛假之繩牽那些罪孽的人”;四是善惡顛倒,“那些稱惡為善,稱善為惡,以暗為光,以光為暗,以苦為甜,以甜為苦的人”;五是“那些自以為有智慧,自看為通達的人;”六是那些“因受賄賂,就稱惡人為義,將義人的義奪去”的人。《聖經·啟導本》旁注:那是一些“受賄賂、偏袒惡人的審判官”,以賽亞直指他們是“以能力調濃酒的人。”以賽亞又預言道:“火苗怎樣吞滅碎秸,幹草怎樣落在火焰之中,照樣,他們的根必像朽物,他們的花必像灰塵飛騰……”以賽亞讚美耶和華,“壓傷的蘆葦,他不折斷,將殘的燈光,他不吹滅,他憑真實將公理傳開。”又預言耶和華即耶蘇基督之苦難:“他被藐視,被人厭棄,多受痛苦,常經憂患”,他背負他受刑被釘的十字架,步步滴血,在信徒麵前,在叛徒和圍觀者麵前,走向骷髏地。“因為他受罰,我們得平安;因為他受的鞭傷,我們得醫治。”
從此,救贖,先知以賽亞所說的“新天新天”,是這樣的:
“雨雪從天而降,並不返回,卻滋潤地上,使地上發芽結實,使撒布的有種,使要吃的有糧。”
“你們要建造房屋,自己居住,栽種葡萄園,吃其中的果子。”
“豺狼必與羊羔同食,獅子必吃草與牛一樣,塵土必作蛇的食物。在我聖山的遍處,這一切都不傷人、不害物。”
以賽亞的“新天新地”,與東方的“同體大悲”、“眾生平等”、“仁愛為本”、“大同世界”之妙想佳構,各自閃爍於公元前一○○○年間的星空荒野,為救世救贖,亦為先知自身受苦受難,人類世界於災難和離亂中之新的一頁,將會由此翻啟。出生於公元前八世紀的先知以賽亞,為王屬之後,蒙召作先知侍奉四十年。被譽為小《聖經》的《以賽亞書》的前半部分,應成書於公元前八世紀,以賽亞於公元前七○一年半歸隱,而《以賽亞書》的“後半部相信他半歸隱後所寫,預言神偉大的計劃和救贖,救恩從一族發展到全球,公義的日頭照耀全人類。”(《聖經·啟導本》)以賽亞——一個偉大先知的結局是,被瑪拿西王鋸死,以身殉道。無人救他,神也沒有施以援手,一教之宏揚,必定有殉道者,這是注定要發生的事情。
公元前五六五年,釋迦牟尼出生,為一城邦小國迦毗羅衛國國君淨飯王之子。其時,正值中國的春秋時代。小王子降生,落地大哭三聲,然後翻身坐起、站立、行走,作高瞻遠矚狀,口中念念有詞:“天上地下,惟我獨尊。”隨之,九天之外有兩瀑瀉下,一溫一涼,為王子浴。有須彌山上修行瑜珈者到訪,淨飯王請為王子取名。修行者告王:“此子乃天下惟一奇相。”“可承王業?”“小王子乃三十二相八十種好的佛陀之相,貴王之業小矣!”“然則又如何?”“王子將出家修行,證得無上正覺,為佛祖,度眾生。姑且取名喬達摩·悉達多。”淨飯王驚恐莫名:“王子出家,繼我者何有?”“王知尼連禪河乎?”“知也。”“河邊伽耶山麓有菩提樹,摘得一葉,智慧萬般,草木共慶,鳥獸同樂,區區一國,何足道哉!”言畢,修行者疾步如飛向須彌雪山飄然而去……悉達多二十九歲出家,成為苦行者,三十五歲在菩提樹下證悟無上正覺,即梵語之三菩提,一切諸法之真正覺智,傳道四十五年,證得正果的常隨比丘為一千二百五十五人,各地信眾出家向佛的若恒河之沙,人所向往者為:“大地眾生皆有如來智慧德相”,“四性出家,同為釋氏”之慈悲、仁愛與平等。
佛陀八十歲了。
八十年前四月初八生。
二十九歲那年十二月初八出家。
三十五歲那年二月初八在伽耶山菩提樹下成道。
佛陀告眾弟子:“今日午夜時分,我將涅槃。各位牢記諸法無常,諸法無我,涅槃寂靜三法印。惟眾生是念,慈悲為懷;望天心圓滿,法輪常轉。”然後自行沐浴,星月之間又飛下二瀑。浴畢,閉目,待死,眾弟子跪泣,佛陀似有不舍,說:“吾徒大迦葉趕不上了,你們不必悲傷,生滅聚散,平常事。切記不可有驕慢之心,不可有諂佞之心,不可有欺誑之心,不可有慳吝之心。愛人愛己,利己利人。比如良醫,知病而方,服與不服,咎不在醫;比如善導,導人入善,聞者不行,過不在導。惜一蟻之生,即為大慈;哀一葉之枯,便是大悲。”言畢,月光瀉地,層層疊疊;星河滴淚,紛紛揚揚。佛去也。大迦葉趕到,佛陀靈光猶在,從棺木中伸出一足,以示告別。大迦葉跪下頂禮畢,足收回。悲聲不絕時,佛陀已用三昧真火荼毗了。有聲音從火光中傳出:比丘們啊,什麼是絕對無為?它就是貪之熄滅,嗔之熄滅,癡之熄滅。如是,涅槃,一切有為法止息,涅槃的道理還需多說嗎?
佛陀寂滅,阿難升座講經:“如是我聞——”
一微塵中有大千世界,一刹那間有恒眾久遠。十方虛空無有窮盡,世界大地不可限量。從是西方過十萬億佛國土,有世界名曰極樂……
就在中國人把自己的老祖宗忘記得差不多的時候,美國人威爾士卻告訴我們:“公元前六世紀,幾乎在印度產生釋迦牟尼的同時,中國也產生了兩個偉人,這就是孔子和老子。”或者還可以這樣說,在被稱為地球先知年代的歲月裏,紛亂和動蕩的春秋時代,中國出現了“許多哲人和賢者”(威爾士),不幸的年代假如會有幸運的創造,那就是先知和思想家的出現。是有孔子、老子,孔子、老子為始,孟子、莊子、諸子百家、屈原等翩翩而出,爭說,爭鳴,共存,共容,中華民族的先知、聖人、偉人,留下了傳統文化的寶典,由此開始,華夏古國成為真正意義上的文明古國。
孔子之學留給我們的最應珍惜的教訓是什麼?又當如何言孔子之道?
孔子之後,孟子登泰山,謂:“五百年必有王者興,其間必有名世者。”五百年,何謂五百年?太史公作《史記》,其“自序”亦稱:“太史公曰:先人有言:‘自周公卒五百歲而有孔子。孔子卒後至於今五百歲,有能昭明世,正《易經》,繼《春秋》,本《詩》、《書》、《禮》、《樂》之際?’意在斯乎?意在斯乎?小子何敢讓焉。”因為父親臨終前的囑托,遂有司馬遷寫《史記》之偉舉,承孔子遺風,為後世借鑒,同時也以古人往事而澆心中塊壘。倘無腐刑,倘無忍大辱而負沉重,有《史記》乎?太史公非孟子所言之王者,而其為名世者,且是名世者中之大者,“何敢讓焉”語出,中國才有《史記》。
翻查曆史,總是和五百年之謎不期而遇,堯舜至湯五百歲,湯至周公五百歲,周公卒後五百歲有孔子,孔子之後五百歲而有司馬遷,自黃帝始,至於公元前一二二年,史載,漢武帝獲一白麟,祥瑞之物也,改年號為“元狩”,繼魯哀公十四年(公元前481年)“西狩獲麟”之後又“獲麟”也,而《史記》“至於麟止”,即元狩年間(《古文觀止》之《太史公自序》萬卷出版公司)。距公元開始不遠矣,曆史漸行漸遠,“孔子之言不用,道之不行也,”因而“存亡國,繼絕世,補敝起廢,王道之大者也”,“昔西伯拘羑裏,演《周易》;孔子厄陳、蔡作《春秋》;屈原放逐作《離騷》;左丘失明,厥有《國語》;孫子臏腳,而論兵法;不韋遷蜀,世傳《呂覽》;韓非囚秦《說難》、《孤憤》;《詩三百篇》,大抵聖賢發憤之所為作也,此人皆鬱結不得通其道也,故述往事,思來者”,此太史公之所以作《史記》者也。
《太史公自序》中,說“六經”之旨,而以《春秋》為最:
《易》著天地、陰陽、四時、五行,故長於變;《禮》經濟人倫,故長於行;《書》記先王之事,故長於政;《詩》記山川、溪穀、禽獸、草木、牝牡、雌雄,故長於風;《樂》樂所以立,故長於和。《春秋》辨是非,故長於治人。
太史公又因而概括道:“是故,《禮》以節人,《樂》以發和,《書》以道事,《詩》以達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義。撥亂世之正,莫近於《春秋》。春秋亂世,“弑君三十六,亡國五十二,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勝數。察其所以,皆失其本而已。”“何為本?仁也,禮也,義也。”故《易》曰:“失之毫厘,差之千裏”,故曰:“臣弑君,子弑父,非一旦一夕之故也,其漸久矣。”(司馬遷)
太史公於是濃墨重筆而言《春秋》:
故有國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讒而弗見,後有賊而不知。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經事而不知其宜,遭變事而不知其權。為人君父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蒙首惡之名。為人臣子而不通於《春秋》之義者,必陷篡殺之誅,死罪之名……故《春秋》者,禮義之大宗也。夫禮禁未然之前,法施已然之後,法之所為用者易見,而禮之所為禁者難知。
太史公之後,又是多少春去秋來,春華秋實,王朝更替!刀兵殺伐,攻城略地,改朝換代,貫穿史書,然任一朝代,維係人心,教以禮義,傳承文化者,從來離不開孔子、老子,及其他諸子百家,其間或有爭鳴,終不背離儒學經典,或多有發揚、發揮者,曰孟子,曰莊子,曰揚墨,曰孫韓……卓然群起,大師輩出,美文累累。
就這樣到了清代。
聖徒保羅說,“就這樣到了羅馬”,其中的艱險曆程,一旦成為文字,如有宗教精神之熏陶,便生出了超脫和穿越曆史時空的感覺,一如華夏學術,就這樣到了清代。其間是跋涉、風波,在繼承與創新之間的搖晃,且有佛學東漸之後的心靈的衝擊,然晃而不亡,爭而不斷,因為不亡、不斷,又有了碰撞和融合,以學術言之,同為和實生味也。先秦以降,又一千餘年,中國出康有為,且間錄其口說如下(《萬木草堂講義》,《七月初三夜講源流》):
泰西諸教到希臘時並出。
中國自秦朝諸子並出。
漢朝大講孔子之學。
仁為義理之極。
孔子言義,一仁一孝。
孔子立男女之製,極仁天下也,娶異族之義甚大,至今中國皆賴之。
孔子之學,至漢武大一統。
漢武帝廢肉刑。
王安石用經義,八股之始也。
人情最樂日日新。
《大學》:在明德,“明德”二字最精。
“明德”,“新民”二字,宋儒發之熟矣。
中國有溫故而無知新。
前漢文學作“鹽鐵論”,與公卿辯論而氣節已可取矣,此皆孔子澤化而成。
後漢風俗之美,而範蔚宗又有激昂氣節,太學至四萬餘生,可見學會之盛,天下傳種之緊要,孔子所以有胎教。
婦人生子感胎,此胎教所以重也。
“感化”二字要極。
物之感人最緊,最宜慎。
後漢風俗之好,以其種之好也。
漢武帝立博士,至成帝弟子三千,後劉歆作偽,上劉歆壞經學,下曹操壞氣節,專求汙行之士,而孔學絕矣。
漢武帝時佛入中國。
六朝佛大盛,五百萬人三百萬和尚。
中國出家皇帝隻梁文帝,後建文帝。
孔子之學,大亡於晉世。
永嘉一亂,經學大變。
博學之風,自劉歆始。
唐朝之文華,宋朝之文樸。
開宋一代之風,韓昌黎始東坡窮理。
當時程子之道大行。
諸經皆有論說,以程子為折中。
宋儒當以張橫渠為第一。
北宋藝術大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