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式家庭,家中事物仍沿用舊時禮儀,每日晨昏定省是決計不能少的。老太太此時坐在軟榻上,她頭綁黑色團花鑲祖母綠抹額,穿著石青色織錦緞圓領對襟外衣,衣擺鑲滾花邊,下`身黑色平褶長裙掩足,身姿豐腴略顯富態,頭上鬢發全白,但精神矍鑠,隻眼珠略顯渾濁,此時正握著曲含章的手說笑。見到曲無波來了,伸手招呼她過來:“你姐姐和姐夫回來省親,你們姊妹兩好長時間不見,今兒又合該睡在一處,講一晚上的悄悄話了。”
曲無波抿嘴一笑,點頭道:“正是呢。”,又朝曲含章笑道:“奶奶這麼說,便是準了。”
說完又走到她父親麵前問了禮,曲堃一襲灰色長衫,搖著扇子,正和她大哥與二姐夫說著什麼,見到曲無波來了,略一點頭,“快快跟你姐夫打個招呼。”他用扇子一指,“你看,你姐夫還給你帶了禮物來,還不多謝他。”一張國字臉上滿是笑容。
曲無波順著他手一看,坐榻旁邊堆了兩口朱漆描金的大箱子,頂上又是一盒已經打開的長白山雪頂百年人參,端的是富貴闊綽。
陳立夫在旁邊接口道:“也不知道三妹妹喜歡什麼,你二姐自作主張挑了一把沉香木扇,不是什麼值錢的物事,三妹妹別嫌棄就好。”他麵色有些黃,戴了一副金絲邊的眼鏡,屋內燈火通明,微微一動間,鏡片反著光,眼睛也看不真切了。
曲無波趕緊同他問了禮,笑道:“多謝姐夫,姐姐最知我心意的,她替我選的我必定喜歡。”她大哥曲無隅在一旁道:“我這三妹,一向寡言少語,也就二妹回來的時候,能夠同她多說幾句,這下可真順了她的心了!”
陳立夫也客套笑道:“如此甚好。”
曲無波又淺短的同他們寒暄了幾句,便坐回了老太太旁邊。大嫂甄氏站在幾個男人旁邊也插不上話,索性拉了四妹坐在曲含章邊上,絮絮叨叨的聊些家長裏短,曲含章一律含笑傾聽,並不答話兒。
正聊到酣處,又一個人打簾進了來,曲無波轉頭便聞到一股濃鬱的脂粉香,那人咯咯一笑朝老太太道:“晚飯已經做好了,大家下樓吃飯吧。”來人身著一襲紫紅色織錦段旗袍,旗袍上開著大朵大朵的牡丹,一雙柳葉眉細細描過,微微上挑的眼睛含春含笑,正是父親的續弦,曹氏豔雲。
她本是小門小戶的小家碧玉,嫁給曲堃時,他已有妻子——曲無波的母親楊氏。所以做妾也不算委屈了她。楊氏在生曲無波時,因是個倒胎位,平素身體又柔弱,苦苦熬了兩天終於生下她,卻因為血崩從此撒手人寰。
楊氏真真是個沒福份的,若得一嫡子傍身,曲無波的日子也不至於太難過。
曹豔雲那時已生了曲無隅,曲堃等了多年也沒等到一個嫡子,眼見原配又歿了,也是心灰意懶,無隅是他唯一的兒子,自然舍不得讓他做庶子,便將曹豔雲扶了正。過了幾年,曹豔雲又生下一個女兒,便是曲家四小姐,曲無憂了。
他們這一輩正好從了‘無’字,曲無隅比她大三歲,畢業後托關係在一家外資銀行上班,兩年前娶了城南甄記米行的長女甄蕎,卻至今未有所出。四妹曲無憂才十八歲,還在讀中學,曲無波從小養在老太太膝下,所以同他房的關係也並不熱絡,況且曹豔雲又是個驕矜刻薄慣了的,也就不鹹不淡的處著。
老太太拐杖在地上敲了兩敲,曲含章遂扶著她起身,眾人魚貫而出。
曹豔雲跟在後麵用她略微尖細的嗓音邊笑邊道:“二小姐一年才回來一次,瞧把老太太高興得,特意囑咐我親自去挑了食材,又督促著廚房間裏用心做。人說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咱們曲家可跟別人不同,幾個女孩兒寶貝得什麼似的,倒是唯一的嫡子無隅最不受重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