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死到臨頭還幽默得起來嗎——關於黑色幽默 三、到了絞刑架下還能幽默得起來嗎
如果現實中真發生了這樣的事,一個人麵臨被老虎吃掉的絕境,而且後來真被吃掉了,或者一個人麵臨被殺死的危險,而且可能馬上執行,不管他是好人還是壞人,一般是笑不起來的。如果真笑起來,那也不是幽默的笑,而是恐怖的笑,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到了這種地步還幽默得起來,這就有一點像某些西方文學中所表現的黑色幽默了。
笑有多種多樣的,有開懷大笑,笑得彎了腰,岔了氣,有笑得流出了眼淚,也有在恐怖和危難中,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即使死到臨頭,還是有幽默的用武之地,西方所謂“絞刑架下的幽默”,有一個例子是常常用到的,說是一個人已經被判絞刑,他走到絞刑架下,麵對著頭上那在風中飄動的絞索,他看了好久,他不是顯出一臉恐懼,反而是問劊子手:“那繩子會不會斷掉啊?”好像他真的擔心那玩藝兒斷了,還對他不利似的。
在場的人也許會笑起來的,這種笑可能有一點輕鬆,但同時又很恐怖,這樣的恐怖的幽默屬於黑色幽默。
美國有位名叫布曼的作家專門收集了一些死刑犯臨刑前與劊子手開玩笑的事例。其中一些比較突出的事例如下:
一名殺警死因特拉西被押解到絞刑架前,身上穿著一件寬大的外衣。行刑官覺得對行刑不便,就問他是否願意脫下這件外衣,他說:“不必,我擔心會感冒。”
另一個死刑犯的脖子上已套上了絞索,行刑官照例問他還有什麼要說,他說:“我確有話要說,但不是現在。”
一個叫查列斯的死刑犯,正在享用最後的豐盛晚餐時,通知來了,他的死刑改為緩刑。他不但沒有快樂的表情,反而有些失望地說:“照你這麼說,我就不能享用這麼豐盛的晚餐了?”
似乎隻有把幽默看得比命還重要的西方人才會在這種境地幽默,其實中國人也有這個水平。清朝有個大學者叫金聖歎(就是那個把《水滸傳》120回刪改成71回的),他後來得罪了皇帝,要殺頭。有一個傳說是他在臨刑前送給劊子手一個挺重的小包,請他“做”得好看些,劊子手以為是一包銀子,便把刀磨得挺鋒利。待到執行完畢回家去偷偷打開一看,原來是一塊磚頭,還有一張條子,寫著四個字:“好快刀也。”
死到臨頭還開玩笑,也隻有他了。這個人的傳說很多,有這麼一個傳說:他留下一個條子說:“殺頭,至痛也(最痛了),而聖歎以無意得之(給我無意碰上了),大奇(太難得了)!”這說明,幽默的運用範圍很廣,即使到了丟腦袋的關頭,富於幽默感的人仍有足夠樂觀的心理能量去超越生命行將結束的恐怖,使思路轉移到輕鬆愉快的玩笑上來。反過來說,我們還沒有達到丟腦袋的境地,就更有條件去超脫一般的痛苦了。
這就要求我們心胸特別寬廣,不管在一般人看來多麼嚴重的事,都不要把自己自由活潑的天性悶死。也可以說,情況越是嚴重,精神越是要放鬆。美國總統裏根曾被行刺者擊中,脫險後,記者問起此事,他說再也沒有比子彈飛過鼻尖更令人興奮的事了。幽默的關鍵在於不把生命危險當一回事,徹底放鬆。
事實上,你不放鬆也於事無補,還不如放鬆。陳毅元帥1971年得了癌症,而且到了後期,身上接著輸氧管、輸液管、引流管。這時外交部長喬冠華剛剛出席聯合國大會回來,去看望他,一進病房,看到當年叱吒風雲、談笑風生的元帥這樣衰弱,有點愣住了。陳毅為緩解喬冠華的心情,就笑著對他說:“你看,我已經管道化了。”
把自己身體的痛苦和嚴重的後果淡化到等於零,才能把自己的慘狀和工廠複雜的管道等同起來。據說,丘吉爾臨終時,護理人員問他還有什麼話要說,氣息奄奄的丘吉爾還不忘幽默地說:“已經準備好去見上帝,不管上帝是否已經準備好用酷刑審問我。”
如果在死亡麵前不能這樣超脫,那前來病床邊上的人,就隻能和他相視無言,默默流淚了,一流淚就跟幽默無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