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記
永不消失的家園
現在,我終於體會到什麼叫身心疲憊了。一個人的精力和時間真得很有限,一生也許要做得事很多,但要做成一件像樣的事情,很難,有時是力不從心的。
大概我是鄉下人,隻要到村莊,在城裏那種久違的寧靜讓我感到溫馨,天空依舊那樣的藍,水還是那樣的純淨。隻可惜,村裏大都住些老人,他們從太陽下來坐在村口或鹼畔上,張望著偶爾走過的汽車、三輪車、摩托車,那種充滿期待的目光,最終漸漸變得迷茫和失落。每當我看見這一幕,心裏就不安、恐惶,因為一直以來,我曾不停地描述故鄉的土地,還有父輩們如何深愛土地而生存,因為村莊是整個社會的縮影,她的繁榮,興盛的人和事,都體現了曆史的進程,對於村莊,由於她所有的一切滲透到了我骨子裏,讓我走到城市的時候才有安謐寧靜,才有我仔細逐磨的寂寞,才有我對文學如飲醇酒,飄然欲醉,置身於充實的土地之中。
現在,這種景況沒有了,陝北黃土地的那種荒蕪和冷漠,讓我這個農民的兒子開始揪心,有時看來,家園正在沒落……
在城市喧囂聲中我還是在找自己的安靜,我一直在回望村莊裏的每一個山頭,每一道梁,每一個山峁,這麼多年來我在創作道路上每前進一步,每走過一個坎,都與家鄉的一棵樹,一條溪水,一把草連接在一起的,那些泥土與草木讓我時刻懷著一顆心痛的美麗,其實是一個無法破譯的夢,如此地激勵我堅持,堅持,再堅持。
每天的早上,我睜開眼問自己,還是那個世界嗎?人們依舊編織屬於自己絕美的圖畫,我腦子裏都稀奇古怪,老是想在人間的空隙中,尋找被我理解過的東西,遠離土地,真實地記起高粱、玉米、穀子的模樣。我想,許多人找不準自己確切的位置,也可能被時間誤讀,總是想象那一座碑,隻有那些文字活著。
現在想起來,在萬裏江山與五千年的曆史中,司馬遷的堅持讓我驚歎不已。他的胸際,強勁的生命至今散發著溫熱,我們現代人有什麼苦?有什麼煎熬?有什麼理由拒絕土地與村莊?司馬遷被宮刑之後,開始他沒有盡期的屈辱日子,那種終身的淩辱和醜陋讓他生不如死。事實上,他想過死,然而他從永無出頭之日的煉獄中隱忍苟活,就是要完成“究天人之際通古今之變”的《史記》。我們很難想象司馬遷到底有多苦?他把自己獻祭於上蒼,用一腔鮮血複活了多少人多少事,從而為人間留下了無限的熱愛與溫暖。而我們所經曆的那點挫折與不幸,比起司馬遷,算得了什麼呢?
也許這樣,現在回過頭來看我的這些文章,許多就不盡人意了。但她作為一種記錄,我還是把她收進這個集子裏,就像離開村莊許多年以後,當你再回去時,沒有多少變化,還是老樣子,隻不過該凋謝的凋謝了,所有不變的地方,永遠保持著原樣。我突然感歎:我開始老了,家園支撐著我,依舊那麼感染著我,重塑著我,才使我的文字給故土莊嚴的一種承諾,心裏才覺得踏實,我才能安穩地倚靠在黃土地的懷裏。所有的記憶變成了故事,仿佛重重疊疊的注釋著我的時代,父輩們的時代,這讓我陶醉,也讓我深感惆悵,有一天,家園殘敗的窗欞被風雨打得直響,似乎一直藏在體內的祈禱與虔誠,都變得如此虛幻,那些陌生的詞,從喉嚨裏堵塞,我已無法觸摸到村莊的溫暖,也就如此,我內心就像秋天般的憔悴,一個人一生的努力,從黃土地裏滲出的竟是如此的虛弱。也許一種純情常常具有挽歌式的結尾,很傷感。
我就這樣和一支相守的筆,也許對於60年代出生的人來說,美好以及傷感都是那樣的炫目,所有的歡樂與痛苦都是濃烈的,一個句子的盡頭,老是自己不舍的村莊,仿佛村莊的那種神秘,無人能破譯,我就這樣樂意在這個喧囂的世界時孤獨吟唱,就如我接受村莊給我的恩澤一樣,心中那刻骨銘心的激情與五彩斑斕的夢,讓我從不放棄,自己昂首高唱……
這是我又一本散文集,近年來,零散的東西集中起來一看,還真不少,我把她呈現給讀者的時候,突然覺得:自己許多的篇什都那麼懷舊,憂鬱,沉悶,好像中邪似的,沒一點法子……
書要出版了,感謝李星老師在百忙中為我做序,並給予了很高的評價;感謝姚宏書記、張海水主席,他們在我文學創作的道路上,始終如一的支持與幫助,讓我這個農民的兒子站立起來;感謝吳浪廷、常少海、艾先民、王勇等幾位兄長,他們時刻關注著我的寫作,時刻不忘記在關鍵的時候拉上兄弟一把,讓我給故鄉留下這些文字。也許若幹年後,當人們翻閱它時,會想起一個土生土長的作家是多麼的不易,而且又有那麼多的好心人,才使文學永存。
畢華勇
2011年5月27日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