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節(2 / 3)

這二爺已徑直下了馬車,朝著那小叫花子走過去。小叫花子滾到地上之前其實被馬腳斜帶著踢了一下,虧得他人小身子靈活,在萬分之一的時間裏不知怎麼閃了一閃,馬蹄子隻是擦身而過,這一下勁頭也夠讓他在地上滾了兩滾,爬起來後隻覺眼冒金星,渾身亂痛,還沒緩過氣兒來,定睛一看隻見這高頭大馬在自己麵前長嘶人立,一對巨大的馬蹄子就象要朝著自己麵門踩下去,頓時魂飛天外,嚇得傻了。過了一會兒,意識突然回到自己身上,隻見剛才還凶神惡煞般的大馬已經乖乖的站到了一邊,而自己手腳頭顱仍然完好無損,心中正驚魂未定,突然看見一個臉兒白白,一身素色長袍的青年男子向著自己走來。很多年後這孩子還記得當時的情景。那時他還不懂得什麼叫做神采照人。隻覺得從地上仰望過去,那混沌的天與地仿佛隻因這一個人的身影而瑩然生光。孩子呆呆的看著他,心中一片茫然,似乎連痛疼也不太覺得了。“你沒事吧?”這二爺微微俯下`身子,端詳著他問。小叫花子一世人也不記得誰曾這樣和顏悅色地和他說過話,竟連回答也不會了,隻是張大著嘴傻愣愣地死盯著他。這二爺見他一臉傻相,心裏一愣,莫非這是一個癡呆兒?轉念一想,隻怕是剛才被自己的馬嚇傻了也說不定。於是從懷裏摸出一個銀元,遞到孩子眼前,柔聲說:“被馬兒嚇到了吧?真是對不住。”銀元的光在孩子眼中一閃。孩子雖然看起來癡癡的,也知道伸出一隻手來接。但是那隻手裏牢牢的握著一個東西,二爺仔細一看,原來是個爛掉一半的梨子,還死死的被他拽在手心中。二爺微微一怔,突然有些明白了。抬頭往不遠處望一望,隻見街邊有個賣水果的攤販正伸長頭脖子笑吟吟地往這邊看著熱鬧,那擔子的一頭正是秋梨。想來這爛梨子是被那人挑了扔出來的,誰知道這小叫花子不要命的去搶拾。“你剛才突然追的就是這個梨子?”

小叫花子一呆,低頭看自己伸出去的那隻握得實實的手,突然臉一紅,好在他本來麵龐甚髒,倒也看不出來。隻見他點點頭,急急的收回握梨的手藏到背後,將另外一隻髒兮兮的小手攤到二爺麵前。二爺略靠近他已經聞到一陣刺鼻酸臭,知道這小孩已經髒得不成人形,不知多久沒有洗過澡了。不知道還有沒有家裏人,若有,大概也不知道正在這城市哪一處行乞。他搖了搖頭,說了聲可憐,將那塊銀元放進孩子手心裏。孩子死死的捏住那塊銀亮亮的沉甸甸的錢幣,簡直不敢相信這是真的。從出世到現在還不曾討得過這許多錢。他突然抬起眼睛,直愣愣地看著麵前這少爺:“給我?……真的?”

這是那二爺第一次聽他說話,倒是字正腔圓的京片子,應該是北方人,不知道為何流落到上海。孩子直直地望著他,隻見那一雙大眼睛倒是黑白分明,清澈如水,不染紅塵。“給你。真的。”二爺點點頭,突然想起什麼,又說:“不許亂用,拿回去交給大人,可知道?”

孩子低下頭,搖了一搖:“沒有……大人了。”“哦?”二爺一怔:“那你怎麼來這裏的?”

“爸爸,死了,媽媽帶我來這裏找叔叔,找不到。”大概從來沒有人和他正經聊過,孩子講得不甚清楚:“媽媽也病了,找不到飯吃,我們都沒有飯吃,我餓。媽媽死了以後。我好餓。”這孩子麻木地講著父死母亡,隻有那聲我餓說得是格外淒切。年輕男子皺起眉頭。環目這上海花花世界,淑女紳士,燈火酒綠的背後卻盡是這種人間慘事。真正是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隻是在戰亂時期,這樣的流浪兒實在太多了。孩子見眼前的男子突然低頭不語,若有所思。心裏突然一下子害怕起來,隻怕他突然反悔,不把錢給自己了。誰知這男子想了一會兒,突然又問:“你叫什麼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