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過海口,說日軍可以在四個小時以內踏平閘北。但日本海軍這一次,顯然在上海踢到了一聲鐵板。誰也沒有想到,缺糧斷晌,裝備落後,武器陳舊的上海十九路軍竟然會血戰到底,入侵閘北的日軍反倒遭受到猛烈地攻擊。荒木光大概做夢也想不到這群被自己目為“太監兵”的支那兵頑強得象塊花崗石,竟然硬是將自己的軍團逆勢包圍。他不得不下令陸戰隊在吳淞登陸增援,可他再一次沒想到的是,在中國守軍的猛烈反擊之下,竟然無法登陸成功,而他的另一支精銳部隊,竟然在江灣全體陣亡。
戰爭一連打了七天,日軍寸步難進,損失慘重。而中國軍隊的以弱敵強,英勇抗敵則在國際社會激起一片欽佩之聲,一度同樣持有天真的希望的天皇也開始詢問這場戰事失敗的原因,日本國會則發出了一片失望的批評,裏裏外外,日本政府承受的壓力更大了。用參謀本部次長阪坦一郎的話來形容,那就是:“徹底丟臉。”
荒木光獨自一人坐在指揮官的坐位上,雙手合攏,抵著下巴,好象在苦苦思索。幾天的時間,他看上去又憔悴又疲倦,眼圈深陷發黑,下巴上滲出一圈青青的胡喳子,雙眼布滿了血絲。他身邊的電話在不斷的響著,他置若罔聞,一味著呆坐著,望著眼前上海市的地圖發怔。
辦公室的門突然打開了,荒木光有些遲緩地抬起眼,當他看清來人,疲倦的眼睛閃了一下光芒:“阿男……”
他的話沒有說完,光芒也消失了。
柳川正男的身後還跟著另一個人。
“野村中將,”荒木光認出來者,他站了起來,恢複了一貫的倨傲姿態行了個禮:“大駕光臨,有何貴幹?”
野村吉三郎是個臉色陰沉的小個子男人,他象一塊鐵似的立在那裏,用一種硬邦邦的機械人式的姿勢回了個禮:“荒木少將。”
柳川正男在一旁道:“荒木少將,我來介紹一下,這將是海軍新的指揮官,這一次向上海發動的軍事行動,將全權由海軍第三艦隊司令官野村吉三郎中將負責。”
荒木光一動不動地聽著,腰挺得筆直。
野村吉三郎略一頷首:“您辛苦了,以後的事請將給我吧。”
雖然是一句很客氣的話,但野村吉三郎背書一般的說來沒有半點客氣的感覺,倒象是按了鍵的錄音機,在機械的發出冰冷的聲音。
荒木光的臉上看不出絲毫表情。
過了良久,他才緩緩的回了一個禮:“是,以後拜托您了。”
柳川正男注視著荒木光。他深知荒木光出身名門,少年得誌,一向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性格狂妄驕傲,此時心中不知承受了多大的羞辱和挫折,他不禁有些為荒木光擔心起來,怕這個荒木家的大少爺一時想不通,不知要做出什麼激烈任性的舉動。
荒木光的眼睛也正落在柳川正男的身上:“隻是我想不通,為什麼他們要派你來呢,柳川總領事?”
“因為這不但是軍部的決定,也是國會的決定。”柳川正男笑了笑,軍部與政府長久以來已經難得搭成共識:“也許他們也知道我們是老朋友了,老朋友之間,總是容易說話一些。”
又過了良久,荒木光才勉強一笑:“在這種時候,老朋友請你喝一杯酒,你總不會拒絕吧,柳川君?”
柳川正男看著他。
“我……等一下還有個會議……”
“我可以等你。拜托,柳川君。”
柳川正男有點遲疑。他知道自己實在不應該再和荒木光私下見麵了,但他沒有辦法拒絕此時的荒木。
這是一間日租界內的高級會所,專門招待日本駐華部隊的高級將校和高級行政人員。裏麵的侍女全部都是真正的日本本土少女,而不是象一般低級的浪人館之流,充滿了朝鮮女子和中國女子。
他們的麵前堆了許多清酒瓶子,一個盛妝的藝妓正隨著音樂節拍緩緩起舞。
荒木光已經脫掉了軍裝,隻穿了一件白色的襯衣,他看上去有些醉了,嘴裏卻在說:“日本酒就是太淡了,一點勁道都沒有。真懷念我們在東歐一起喝伏特加的那個夜晚,你還記得嗎,阿男?吧台後那個大胸脯的洋婆子猛對你眨眼睛,我們都以為她是看上你了。她偷偷的對你說了一句話,我們都聽不懂,後來旁邊有個會說德語的告訴我們,她說她看你是個很有錢很幹淨的年輕人,她願意接你這種客人,問你二十塊一晚上幹不幹?”
柳川正男也不禁大笑:“要是她知道當時我袋裏連五塊錢都沒有,大概會把我從那個酒吧扔出去。”
“那一次,我們差不多走遍了整個東歐。後來我們的錢花光了,你就在路邊拉小提琴,說真的,我實在想不到一個流浪的音樂家原來遠比一個流浪的機械工程師會賺錢。”
“為了賺夠回程的車票,最窮的時候我們一天隻吃一頓,晚上和那些流浪漢一起睡在莫斯科的公園裏,睡在阿姆斯特丹的中央車站。”
“要是你義父看到你那個樣子,一定會後悔送你來歐洲。”荒木光大笑:“有誰想得到呢,柳川家的大公子和荒木家的長子,居然和那些流浪漢躺在一個屋簷底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