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1 / 2)

安之極,此時臉上淚痕未幹,卻已經笑逐顏開。

她心滿意足的看著許稚柳嚼蘋果,問:“柳叔,甜不甜?”

許稚柳看著她的表情,心裏一動,本想逗一逗她,突然又懸崖勒馬,改變了主意,老老實實的回答:“甜,甜極了。”

她的表情更滿意了,笑得比蘋果更甜。

許稚柳正色道:“含杏,以後再別這麼做了。你一片孝心,柳叔心裏明白。但現在時局不穩,戲開得少,賺錢也不容易。你自己賺的錢自己存起來,將來好好的置下些行頭戲衣,終究是你自己的東西,可不能隨隨便便胡花亂花了……”

許稚柳停了下來。

他覺得自己的話聽起來頗熟悉。愣了一愣,才想起這全是當年二爺對自己說過的話。

他說過的每一句話,都象是在自己的心裏紮下了根。

許稚柳心裏咯蹬一下。滿口的清甜頓時都變了苦。

含杏絲毫沒有覺察許稚柳情緒的改變。她正在他身邊絮絮的說著話:“……柳叔,你幹嘛就由著庚子他們欺負你?我就是不忿氣,明明你把好的全讓給別人,可他們還要挑你的刺兒!柳叔,你什麼事都明白,可這件事上你怎麼就不明白,你怎麼做都是沒用的!沒人會說你好。這些人,你就算把心肝掏出來給他們看也沒用!柳叔,柳叔?”

許稚柳驚醒:“哦……”

“柳叔,我真是替你不值。你在這戲班子裏,真的是枉擔了一個罵名。”含杏輕輕道:“誰知道你受了多少委屈?”

許稚柳輕輕搖頭:“含杏,你不懂。”

為了他,什麼樣的委屈我都可以忍受。

在這個世界上,誰不懂得我都沒關係。我隻要他懂得。

而且,也隻有他能夠懂得。

* * *

經過三個月的艱苦卓絕的浴血抗戰,在五十多萬中國軍人慘烈而悲壯的犧牲之後,國民政府不得已發表了撤退聲明:

“各地戰士,聞義赴難,朝命夕至,其在前線以血肉之軀,築成戰壕,有死無退,陣地化為灰燼,軍心仍堅如鐵石。陷陣之勇,死事之烈,實足以昭示民族獨立之精神,奠定中華獨立之基礎。”

九十多天的苦戰血戰終於告一段落。在那一天,日本軍官俱樂部裏一片醉歌笑語的歡慶之聲,隻是參加其中的那一個個包著頭纏著手東倒西歪,唱著家鄉小調的傷殘士官,臉上掛著那不知是哭是笑的眼淚,讓這一片歡騰顯出淒慘之意。

那天夜裏石原康夫和幾個參謀本部的高官們狂飲痛醉,慶祝這艱難而慘痛的勝利。上海之戰,粉碎了日軍三個月滅亡中國的神話。在日本本土的民心士氣,已受到沉重打擊。日本當局幾乎已經可以確定,在短時期內無法結束與中國的戰爭。那麼日本遠征軍將麵臨最致命的弱點——日本其實極其缺乏戰爭與民生的資源,根本經不起長期的戰爭消耗。

石原康夫那天夜裏喝得醉醺醺的回了家。

一向愛整潔的他一反常態,臉也沒洗衣服也沒換就直接進了臥室,解開了容嫣的手銬。

容嫣拿來了清水,讓酒臭衝天的他喝了,又慢慢的幫他解開了皮帶,脫了軍服,軍靴,從地上拾起他隨手扔下的武士刀,在桌上放好。

“今天的心情很不錯嗎?喝了那麼多酒。”容嫣問。

石原康夫嘿嘿的笑:“那是自然。我們終於把上海獻給了天皇陛下。”

容嫣點了點頭。

石原康夫開始唱歌,一種拖聲拖氣的,帶著哭腔的調子,唱了幾句又哈哈大笑:“這是我家鄉的調子,大藝術家,你說好聽嗎?”

容嫣道:“還不錯。”

石原康夫猛地直起身,容嫣畏縮了一下,以為要挨打,結果他把容嫣摟進懷裏,兩人又摔倒在床上。

石原康夫道:“真體貼啊。溫柔得就象母親或者戀人一樣,真的,現在我真有這種感覺。”

他口裏的腥臭直噴到容嫣臉上,容嫣忍受著勉強一笑。

石原康夫的手突然一緊,容嫣頓時透不過氣來。石原康夫道:“可是……再想想,妓女對恩客不是也是這般的體貼嗎?你這賤人!這些不過都是你自賤的舉止罷了。”

他扔開了容嫣。

容嫣掙紮著從他沉甸甸的身子底下爬出來,趴在一邊瞧著他,麵無表情。

石原康夫閉著眼睛,嘴裏含含糊糊的叫嚷著:“支那人,什麼東西!沒一個有半點氣概!全是自私的豬!……難道還要把他們當人看嗎?”

“上海……南京……打下南京……殺……殺光……”

他的聲音漸漸的小了,小了,被一種呼呼的鼾聲取代了。

屋子裏很靜。

從來沒有那麼靜。

這種時候,屋外守護的警衛們應該也在打盹,或者躲到後房去偷懶吃點東西,賭三兩把小錢。

石原康夫趴在床上一動不動。容嫣坐在床邊,同樣一動不動。

那一刻時間好象突然凝固了,光凝固了,血凝結了,連聲音都凝固了。

這一刻,世界上隻存在這個房間,房間裏隻有他,石原康夫,還有那盞並不太明亮的小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