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命案在迷霧中浮懸(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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黃毛辦公室的鑰匙安姐手裏有一把,刑警和她說明看一下酒店老板房間的必要,安姐才拿出鑰匙。
“你打開吧。”裴菲菲說,“你是副總,你給監督一下。”
“監督什麼?”安姐明知故問。
“我們檢查黃總辦公室,需要你……”裴菲菲講明。
安姐開了鎖,刑警進去,她站在窗戶前,半個瘦俏肩膀嵌進窗簾的褶縫裏,雙手低垂在腹部前,一聲不吭地望著。她一夜想好的事,刑警進樓時突然改了主意,不想對警方說什麼實情了。
黃毛的辦公室擺設很少,一張碩大的老板台,兩個板式櫥櫃,一台電視機,一台飲水機。還有幾盆喜陰花卉,此房間坐北朝南。
櫥櫃沒鎖,刑警容易看清裏邊的內容。書,全是計算機方麵的書。這區別一些企業家的附庸風雅,為裝點自己有文化,滿室精裝書籍。
用了一個小時的時間查看完黃毛的辦公室,刑警看到了什麼,獲得什麼有價值的東西?安姐不得而知。刑警檢查完畢離開,她鎖上門。
“安經理,我們需要看一下小慧的房間。”裴菲菲說。
“跟我來。”安姐在前麵引路,刑警走過一段曲折走廊。
小慧的房間論距離,離九花的房間很近,但兩個房間不在一個水平線上,去小慧的房間要向下走兩步台階。房間麵積很小,隻容下一張單人床和一隻角櫃。房間很整潔,布置可見主人有些品位,全用布做裝飾,整個空間茂盛植物和花朵,不比經營布藝的工作室遜色。
裴菲菲注意到兩個細節,窗戶緊靠外置的消防梯,差不多伸手可以碰到鐵步梯;角櫃上有一隻咬了一口的蘋果,剩下的部分像一個著名的商標。
張國華沒參加對黃毛和小慧的房間的查看,他去向姚劍局長彙報。說:“黃毛的疑點迅速上升。”
黃毛?姚劍從馬市長那兒回來,反複琢磨淩厲的養子。淩厲生前三言兩語曾對他說過前妻、養子,好像養子的小名就叫什麼毛。
“九花和小慧在自己的臥室裏遇害,房間的門窗完好沒有別撬的痕跡,是熟人進九花的房間。”張國華說,“走訪知情人得知,九花是黃毛的情人,沒人敢隨便進入她的房間,唯有黃毛。案發後,他突然消失,下落不明。”
“是不是巧合?”
“開始大家都傾向是巧合,隨著調查的深入,黃毛身上的疑點越來越多。”張國華說,“今天我派人去酒店,查看黃毛的辦公室,和被害人小慧的房間,尋找線索。”
“直接找黃毛不到,是否考慮從兩位死者身上查找線索。”姚劍建議道。
“我準備到被害人的家鄉去,走訪她們的親友。”張國華說出下一步擬定的偵破計劃。
“你去金兔村時,有一個人留心一下。”姚劍說出那個叫賈地委的人,說,“他死啦,聽說凍死的。”
賈地委,張國華聽來並不陌生,他到鳳凰嶺鎮辦案子時有人講過賈地委,關於他趕著毛驢車出入地委大院的軼聞婦孺皆知。一個鄉間名人死了,讓人感到可惜。
“凍死在羊圈裏。”姚劍說。
十冬臘月的鬼呲牙天氣凍死人不算新聞,某某人夜晚喝酒睡在野外、某某人打魚凍死沒人講,賈地委凍死,就有人說有人講。
“我不是讓你澄清什麼。”姚劍的語調沉重,說,“災民蓋不上房子,風餐露宿才發生凍死人的事情。”
張國華一時還不理解局長的意圖,賈地委之死與酒店服務員被殺有什麼聯係?
“一個老兵槍林彈雨、趴冰臥雪都挺過來了,卻凍死在和平年代的羊圈裏。”姚劍心中波濤般地不平靜,那個凍死賈地委夜晚的落雪聲索索作響,他看見一個蒼老身軀鬆樹幹一樣彎曲,悲愴地在臨死前哈哈大笑。
張國華在姚劍沉默無言時走出局長室,寒冷和悲傷追逐他而來,茫茫的夜色在走廊裏無限延伸……
“張隊,張隊!”裴菲菲從後麵追上來,令他奇怪的是張隊旁若無人地往前走,沒聽見她的喊聲。
“張隊!”裴菲菲繞到張國華的前麵,展開雙臂攔住去路。
“哦,菲菲?!”張國華似乎才回過神來。
“沒事吧,張隊?”
“沒事。”
“嚇死人啦,你像一……一……”裴菲菲吞吞吐吐。
“我像一什麼?”
“一具行走的,的屍體。”裴菲菲終於說出來。
張國華忍不住笑了,說:“你怎麼這樣感覺?是不是鬼怪片看多了,瞅誰都像鬼?”
“不是張隊。”裴菲菲說。
“好啦,做準備,我們馬上去金兔村。”張國華說,“專案組全體都去,我們移師山裏。”
“那你不聽聽我們查看黃毛辦公室的結果?”
“來不及了,路上說。”張國華說。
一輛越野吉普車駛入初秋的山裏,樹葉還綠著,顏色悄然變深,有一兩株樹葉子黃了,如老年人的一綹灰發。
“人長期孤獨會不會發黴?”駕車的年輕刑警李帥問。
“人又不是食物。”裴菲菲說,挺感興趣地問他,“發什麼黴?”
“終年在大山裏呆著,不與外界接觸,人還不黴爛?”李帥說,他的談話大家都喜歡,聽他談吐便像推開一扇窗戶,總有新鮮空氣湧進來。
這個話題沒進行下去,給裴菲菲一句驚呼衝斷:“咦,那有一座碉堡。”
山間忽然出現舊年代裏的建築物,尤其是出生在解放後的人感到新鮮。在影視劇中見過碉堡,現實生活裏沒見過這東西。
“下去看看。”裴菲菲張羅,要下車親密接觸一次碉堡。
“讓我們看一眼,張隊。”李帥幫腔。
“停車。”張國華批準了,他說,“這類碉堡山裏還有很多。”
年輕人感興趣碉堡裏的神秘,從窄小的瞭望孔向外望,體驗一下站崗放哨的滋味。
“日本人在此修碉堡幹什麼?”李帥善於動腦,他提出疑問。
裴菲菲跑在最前麵,順手折地上的野花,紅的藍的擁簇著她。女孩子和鮮花在一起,就是一幅風景畫,最易讓人浮想聯翩。
“張隊,日本人修碉堡不是好玩吧?”李帥所掌握的知識麵,還難解讀碉堡,問張國華。
“玩?跑到山裏修碉堡玩?虧你想得出。”張國華朝遠處蒼莽處指,說,“日本人修碉堡為看山,那邊有條金脈。”
“沒聽說附近有金礦啊!哪裏來的金脈?”李帥迷惑。
“早讓日本人采光了,還能給咱們留著?這一帶出金子,以金字命名的村子很多。”
“我們要去的就是金兔村。”
“金兔村,也叫月亮村,金兔是月亮的別稱。”張國華吟兩句古詩:“朱弦初罷彈,金兔正奇絕。”
“張隊,你們快來看呐!”裴菲菲喊著,躬身往碉堡裏看。
“發現了什麼?過去看看!”張國華說。
“張隊,你看!”裴菲菲說,“那有一根香煙頭。”
張國華趴在瞭望口往裏望,視力沒那麼好,看不清,他轉過頭問:“碉堡進口在哪兒?”
“那邊。”裴菲菲說。
張國華繞過去,朝下走。碉堡口生著茂盛的蒿草,他需分開蒿草,然後走進去。
這一邊,李帥爭搶瞭望口。
“看什麼看?一個煙頭有什麼好看的?”裴菲菲守衛她的發現,不十分情願躲開。
“我看日本的煙頭模樣。”李帥說。
裴菲菲笑笑。
“白白的像一條魚!”李帥說那個煙頭。
“魚?還有什麼?”裴菲菲在問他有沒有新的發現。
“我聽到它和張隊談話。”李帥說。
張國華走出碉堡,身上沾著夏天早熟植物的種子,將煙頭展在兩位刑警麵前。
“魚!”裴菲菲脫口而出。
“嗯?什麼魚?”張國華覺得奇怪。
裴菲菲望著李帥笑,說:“李帥說煙頭像魚。”
“還像蟑螂呢!”張國華說,“我們上車。”
11
到民政局走訪一無所獲,柳雪飛帶一名刑警回到公安局。淩厲命案專案組設在局內,為的是方便姚劍指揮。井東市公安局主管刑偵的副局長抽調到省廳去破跨國販毒大案,政委忙著基層派出所班子考核,其他副局長分管交警巡警經警網警脫不開身,兩個案子都由姚劍一人指揮。
“姚局,民政局的人竟然問我們搞沒搞錯,他們的局長怎麼會被槍殺。”柳雪飛說。
“不奇怪,淩厲口碑不錯。”姚劍說,“一個勤勤懇懇工作,關心部下,為人和善的領導怎麼能被殺呢?”
“沒有仇人,沒和誰有矛盾,淩厲遭槍就怪了。”柳雪飛說,“也許是無端,撞到殺手的槍口上。”
“你相信是撞到槍口上?”
“當然不相信。”柳雪飛說。
“既然不是撞到槍口上,我們還是要繼續尋找線索。雪飛,說說你的想法,下一步偵破方向?”
柳雪飛早有想法,可謂胸有成竹。隻是他讓自己在局長麵前想法不成熟,甚至於幼稚。在你的上級麵前,比領導聰明總是危險的。你說領導不比你高明還是領導麼?領導審材料,你要故意寫錯幾個字,領導給你改嘛!總之做事,給領導留指教你的餘地。他為難地攤開雙手:“案子無頭緒,走進死胡同,我束手無策。”
“能走進死胡同,就能走出來。”姚劍說。
“我想仇殺可以排除。”柳雪飛這句話不是隨口說的,也不是給領導的批評留欠茬兒,有目的的,有試探的意味。
“道理呢?”
“一個好人怎麼會遭誰暗算呢?不會。”柳雪飛講一種邏輯,或曰道理。見局長的神情沒現出讚成沒現出反對,他朝回拉一拉話,說,“當然無端殺人,激情殺人是有的。”
“淩厲給人近距離射殺,現場沒有搏鬥的痕跡,凶手是在從容不迫的情況下殺人,不是激情殺人,而是有預謀、有端。”
“即使事先有預謀,也不一定是仇殺。”
“那是什麼?”
“比如情殺。”
“哦?”
“殺人的三大理由中,財殺早已排除,再排除仇殺,剩下情殺。”柳雪飛說,“我堅持情殺。”
淩厲是情殺,還有一個人閃爍其詞地說過,是馬市長。盡管他沒說得那麼直截了當,特提到淩厲的前妻、養子,說他情感方麵挺亂。亂是啥意思啊?亂容易出問題,出大事。柳雪飛是持這種觀點的第二人,一個市長,一個刑警隊長的觀點不謀而合,是真理使然,還是……
“淩厲的情殺上升。”柳雪飛不是在說服局長,而是在發布一種信息:淩厲私生活方麵有問題,有懈可擊。
姚劍沿著柳雪飛的思路朝前走,他說:“那樣淩厲被殺,就能做出合情合理的解釋。”
“姚局,我建議從淩厲的私生活入手調查。”柳雪飛進一步說,接近了他目的的核心。
姚劍使自己從別人的思路上走回來,站在原有的位置上,他說:“不妥。”
柳雪飛不解地望著局長。
“淩厲不是普通百姓,身居高位,不能隨便對他進行調查。如果是破案需要,也要請示市委批準後,方可調查。”姚劍說。
“人已死啦。”
“是死去的市政府副秘書長。私生活方麵很敏感,輕易不能碰。”姚劍態度堅決,沒絲毫鬆動。
柳雪飛沒再堅持,問:“姚局,往下我們做什麼?”
“過幾天開一個動員大會,具體落實下一步破案方向……”姚劍說,“槍殺淩厲的子彈頭還沒找到,雪飛你帶人到西山,盡快找到它。”
柳雪飛去了西山。
姚劍拿出火柴劃著,這次久久沒點煙。他抽出第二顆煙擺放在第一顆煙旁,往下是第三顆、第四顆……一直擺下去,桌子上排列一排煙,像沿街的風景樹。
他陷入沉思,假若將思維排列出來,又是一番景象。那個下午姚劍的思緒時而像昏暗燈盞下的香火清淡而綿長;時而像風中殘燭搖曳……他在想著兩件事,其中之一是他思考已久的一件事,隻是還不成熟,先不說。另一件事是想淩厲這個人,他的被殺不那麼簡單。
攀岩的共同愛好,姚劍走近淩厲,或者說他們走到一起成為朋友。經常結伴去攀岩,那座山也沾了金字的邊兒,叫金猊山。《辭海》載:金猊,香爐的一種。爐蓋作狻猊形,空腹。焚香時,煙從口出。陸容《菽園雜記》卷二:“金猊,其形似獅,性好煙火,故立於爐蓋上。”
“它的外形像隻香爐。”淩厲說。
姚劍觀察攀上幾次的山,從下麵看,形狀酷似一隻香爐。
“我家有隻這樣的金猊。”淩厲說他家有隻香爐,是做私塾的爺爺傳下來的,他隨口吟兩句詩:“夜色樓台月數層,金猊煙穗繞觚棱。”
“淩秘知識真淵博。”姚劍十分佩服淩厲。
一天,他們步行山間,路經一座廟,清脆的敲木魚之聲,在林間繚繞。
“我們進去敲幾下木魚。”淩厲提議說。
“你信佛?”
“不,敲木魚求平安。”淩厲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