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1 / 3)

21

馬揚是在回到白雲賓館自己住的房間以後,才得到會議秘書處的通知,他的大會發言被取消了。潘祥民一天沒給他回話,秘書處和政策研究室的同誌聽了他“發言”後一直保持沉默不表態,然後貢開宸和幾位省委常委匆匆又趕來聽他“發言”……所有這一切都使他敏感到,自己的這個“發言”已是“凶多吉少”。但真的接到“被取消”的決定,他還是猛然愣怔了一下,還是有點受不了。不完全是“麵子”問題……但多多少少還是有這麼一點“麵子”問題在裏頭……而且這個通知裏,對為什麼取消他的發言,不置一詞。他很快離開了白雲賓館。離開前,沒有向任何人打招呼,也沒向秘書處要車,而是打了個出租。在出租車上,他向秘書處“請了個假”,“我頭疼得厲害。明後天的會,可能參加不成了……”然後就徑直回家了。

出租車駛進大山子街區,夜已經很深。那些陳舊的小型立式鍋爐外殼早已鏽成了棕褐色。一根根細長的鐵皮煙囪高高地聳立在黑暗的天空中。頭一場夾雜著些許冰珠雪粒的寒雨終於細碎地落了下來。在細雨的浸潤下,一些肮髒的水珠從同樣鏽蝕了的煙囪外壁上慢慢地慢慢地往下流淌。廠區裏堆積物淩亂不堪。街道上則冷冷清清。

回到家,他什麼也沒說,甚至都沒脫衣服,就上床躺著了。雨越下越大。冰珠雪粒雖然不見了,雨珠卻嘩嘩地擊打在偌大的玻璃窗上,形成稠密的水簾往下流淌。馬揚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定定地望著窗外的雨發呆。黃群在另一間屋裏陪小揚在燈下做功課,同時又惦記著那邊的馬揚,分身無術,心神不定,不時地去偷看在一旁嘀嘀嗒嗒走著的那隻異形小鬧鍾。小揚發現後,很不高興地把鍾倒扣在了桌麵上。過了一會兒,她終於忍不住了,歉疚地對小揚說了句:“你自己做吧……我……我去看看你爸……”不等小揚做出反應,便趕緊走了出去。“貢開宸和常委們對你這件事到底怎麼表態的?啊?”黃群怯怯地問。馬揚閉上了眼睛,不做回答。“我不是要過問、幹預你的工作。我隻是想知道他們的態度……”黃群再問。馬揚還是不做聲。黃群於是說道:“不讓幹,就算了。還非得哭著喊著、上趕著往自己脖子裏套這根絞繩?他們還真以為這是個好活兒呢?脫脫脫,把衣服脫了,好好睡覺。隻要他們不來找你,你就再也別主動去找他們了。你啊,該長點記性了!”第二天、第三天……一直到全委會勝利閉幕,貢開宸果然沒再來找他,甚至都沒打個電話來,或者簡單地解釋一下為什麼要取消他的大會發言,或者問候一下“病情”。完全無聲無息了。這樣又過了四五天,又到了一個下著雨夾雪的晚上,馬揚已經上床,突然,小揚匆匆推門跑了進來,報告道:“有人來了!”馬揚忙披上外衣,翻身下床去看時,隻見嘩嘩的雨中,兩輛大奧迪一前一後相隨著緩緩開進“車庫”前的空場上。四道車前燈光雪亮地劃破雨夜的黑幕,使一綹綹如注的雨水和摻雜其中的雪珠晶亮地閃現在整個黑夜之中。車剛停下,就按響了喇叭。隔著雨幕,雖然沒能看得清車牌號,但憑著經驗和直覺,馬揚馬上斷定又是貢開宸來了,隻是不知道那第二輛車上坐的又是哪位領導,便一邊吩咐黃群:“快,把屋子收拾一下!”人已經向樓下衝去了。黃群忙不迭地在後頭叫了聲:“拿把傘呀!你這人!”馬揚已經衝到車跟前了。

來者,果真是貢開宸,另一輛車裏坐的則是潘祥民。“咱們這是夜闖民宅……”待兩人坐定,潘祥民笑著打趣。貢開宸卻不同意這說法,笑著糾正:“這裏也是個官宅。不過,比起你我,他馬揚的官稍稍小了一點而已。”一會兒黃群來上茶,兩人又跟黃群開了幾句玩笑。

潘祥民還跟黃群說了一段馬揚當年在他身邊當秘書時的往事……接著,兩人又執意地要見他倆的“寶貝女兒”,又“閨女”長、“閨女”短地跟小揚逗了幾句。馬揚自然懂得,很顯然,兩位“大人”這是在努力地調節著主賓之間的心態和現場氣氛,以便讓接下來要進行的那場嚴肅的或嚴重的正式談話顯得稍稍輕鬆一點。待他倆把“戲”演到“恰到好處”,馬揚忙向黃群使了個眼色。黃群趕緊對潘、貢二人說了聲:“你們談。你們談。”便拉著小揚回那邊的房間去了。

黃群和小揚走後,兩位“大人”果然靜默了下來。為了避免不必要的尷尬,馬揚拿起個蘋果來削皮。貢開宸忙衝他擺擺手:“別弄那個。別弄那個。潘書記血糖高,我牙口不好,血糖也偏高,都不碰那玩意兒。能在你這兒抽支煙嗎?”馬揚忙應道:“抽。盡管抽。”並折身去取出煙具和待客用的好煙。貢開宸又衝他擺了擺手,從自己的煙盒裏取出煙來。然後,煙,點著了。但,還是靜默著。過了一會兒,潘祥民問:“身體怎麼樣?上醫院檢查了沒有?”“沒事。其實不是身體的問題。”馬揚坦率地答道。那邊貢開宸讚許地笑著點了點頭,還跟潘祥民交換了一下眼色。“心裏還窩著火。是嗎?”潘祥民笑道。馬揚忍了忍,但轉念一想,此時不攤牌,更待何時?便噌的一下站了起來說道:“兩位書記,請允許我說句實話,你們可以取消這個馬揚的大會發言,也可以長期把這個馬揚晾在一邊,永遠不給他安排工作,甚至把他扔到太平洋裏,開除他球籍,但,最後解決大山子問題還是要承認這麼個事實:這條偉大的航船在行駛了幾十年後,現在遍體鱗傷,到處是漏洞。如果說三十萬人誰都不肯下船,不給這條母船得到一個駛回船塢去喘息、更新、調整、加固的機會,那麼最後的結果,隻有一個,同歸於盡——也就是船沉,人亡……”

“說。繼續說。”見馬揚突然停下不說了,潘祥民做了個坦然的手勢,鼓勵道。“……”但馬揚不說了。聰明的他知道,兩位“大人”雨夜屈尊上門來,絕對不是來“探病”的,也不隻是為“取消大會發言”一事來安撫他,做什麼善後工作的。他們肯定是為大山子問題而來,肯定有重要的話要對他說,甚至還可能有什麼重要的事向他宣布……因此,在把話題引向大山子,並簡單扼要地表明自己的態度以後,自己就應該適可而止地閉上嘴了。

是的。馬揚猜對了。貢開宸“帶著”潘老冒雨上門來看他,確實是為大山子問題而來,“有重要的話要對他說”。那天,到三十一號審聽了馬揚的“大會發言”內容後,他和所有在場的人一樣,感到“震驚”。和許多人不一樣的是,他還感到了一種從未有過的“興奮”。

由此產生的第一個決定就是,必須取消馬揚的這個大會發言,道理很簡單,不能在全委會上引發太大的爭論、分歧,必須保證全委會順利完成所有議程,安然閉幕。這是會議期間壓倒一切的首要政治任務,但這不等於他不同意馬揚的看法。特別讓他高興的是,從馬揚的這個“發言”裏,他看到馬揚這個幹部不僅僅會“挑毛病”,而且還有非常的膽魄和提出解決問題措施的能力,同時還有實行這些措施的非常決心。在看到這一點的同時,一個重要的決定在他的腦海裏開始形成:把馬揚派到大山子去!但為了最後下定這樣的決心,在這幾天裏,貢開宸做了大量的工作。首先,他爭取到所有的人(或者應該說幾乎所有的人)——不管對大山子問題是持何種觀點的,都讚成他當機立斷“取消”馬揚的大會發言是個“英明”之舉,有效地及時地避免一場“內亂”。然後,他委托潘祥民和政策研究室的同誌分別在退下來的老同誌和在職領導幹部中召開了一係列的座談會,並和省長邱宏元一起,召集省計委省經貿委的同誌進行商討,在一個有控製的小範圍裏,有控製地拋出馬揚的觀點,對此展開一係列的“爭論”。“爭論”並沒有讓這些參加爭論的同誌完全彌合分歧,趨向最後的統一,但卻取得了一個特別重大的成果,那就是讓貢開宸捋清了工作思路,讓他看清按馬揚的想法起碼是可以解決大山子目前存在的某些問題的,於是,最後下定了這個決心——把馬揚放到大山子去解決問題。

22

趙長林一手吊住駕駛室外的鐵把,一手拿著紅綠兩麵小旗,站在火車頭的前踏板上,引導著車頭緩緩向站區駛去。因為正行駛在一個彎道上,車子減速。隻見鐵道兩旁的秸稈堆後頭,呼啦一下衝出幾十個村民,爬上火車,往下扔大塊兒煤兒。還有一些等候在鐵道旁的村民趕緊往自己的筐裏、麻袋裏撿拾這些煤塊。趙長林一看,著了急,忙跳下車頭,向那些村民們衝去。但等他衝到那兒,車上的村民們早已跳下火車,車下的則扛起裝得半滿的筐子和麻袋,呼嘯著做了鳥獸散。鐵道兩旁殘留下許多煤塊和煤屑。這一段,車間裏沒活兒,大部分人都在家歇著了。他因為是省勞模,打發誰回家,也不能打發他回家,總公司特批,臨時安排他到運輸線上跟車。其實活兒也不多。一向特別金貴的煤,現如今也賣不出個好價錢。咋搞的嘛?!說是讓那些亂采亂挖的小煤窯擠的。你說這大象還真讓蚊子給咬趴下了。堂堂這麼大一個國家,怎麼就收拾不住那些“蒼蠅”“蚊子”呢?唉……挨到下班時分,趙長林一邊思忖著,一邊歎著氣進了自家院門,正脫著身上那件油脂麻花的工作服,卻瞧見在自家院牆跟前立著一個鼓鼓囊囊的麻袋。他心裏一格楞,忙走過去,打開麻袋一看,裏頭裝的居然也是大塊兒的煤。立馬間,他氣不打一處來,轉身衝進自家屋子,二話不說,衝著自己才十二三歲的女兒劈頭蓋臉地一通亂打。閨女剛從外頭回來,正低頭在一個舊搪瓷盆裏稀裏嘩啦地洗臉,衣服上還沾著許多的煤屑和煤灰。妻子陳奎娥聞聲忙從外頭的小廚房裏衝過來,抱住女兒,對趙長林吼叫道:“你打!你打!有本事把俺娘倆全打死!一年多沒開一分錢工資了,就撿他這點煤,又犯你哪條死罪了?”趙長林氣得滿臉青白,渾身發抖,一聲不吭,扛起那袋煤塊,走到貨運段煤場,爬上高高的煤山,把麻袋裏的煤全力傾出,然後一屁股坐下,十分沮喪地耷拉下頭,茫然若失地張望著前方正被越來越濃重的暮色吞噬的曠野。遠處,一列廠區內窄軌小火車嘶啞地鳴叫著從一片林子背後慢慢駛過……

奎娥說的不是沒一點道理。但是,國家給的,叫“工資”,你自己拿的,就是“贓物”。這是不能隨便混淆,更不能隨便胡來的。況且自己還是省勞模……整個大山子才隻有兩個省勞模。那一位已經老得不能動了。什麼什麼活動,都指著他去撐“場麵”哩。怎麼能為了幾塊煤就丟了組織那麼厚重的一份信任和囑托呢?聽說,鐵路公安最近要組織一次專項行動,專門打擊扒竊火車的偷盜行為。她母女倆萬一要讓公安逮個正著,趙長林這臉往哪擱?那才是現了大醜了!一想到這裏,長林不禁打了個寒噤。

……但是……閨女的學校又要她們交錢了,說是添置校服。幹嗎年年買校服呢?礦區的學校幹嗎要學人家大城市那學校的做派呢?學得起嗎?再說了,包子好吃不在褶多。

一年穿八身校服,這學生就盡能奔三好去了?不是吧?!但……校服最終還是得買……家裏也不是說就一定拿不出這二三百元。但在眼前這情況下,“平白無故”地又多花銷這幾百元,心裏實在不是個滋味兒……又在煤山上坐了幾分鍾,也怕引起守候在煤料場上的保安人員的誤會,趙長林便一顛一縱地,帶一溜小跑,回家去了。回家的任務,是要跟她母女倆把事理掰開了揉碎了,好好談一談。牢騷怪話隻許關起門來說,歪的邪的事情半點兒也不許沾。誰沾了誰自己扇大嘴巴,乖乖地自己到派出所去自首,還不許說自己是從趙家院裏出來的。要堅定不移地相信,黨和國家不會瞧著大山子這麼個特大型國有企業撒手不管。中國沒幾家這麼大的企業,誰當家都不會讓這麼大一份家當半死不活地一命嗚呼下去。

就說你家裏養條小狗吧,天長日久,有了感情,你舍得讓它餓死嗎?再窮再困難也得從自己嘴裏省下一口半口玉米餅子來喂喂它吧?大山子三十萬工人跟這個國家這個黨幾十年來建立了一份什麼感情,這不是明擺著的事嗎,還用我說?所以說,都別瞎操心……

“……”隻要長林嘩嘩嘩說開了,奎娥就紅著個臉,摟著閨女,在那張矮矮的炕桌旁耷拉著個腦袋,再不吱聲了。這麼多年,奎娥一直覺得自己特幸運,嫁了個好男人,實誠,能幹,心裏還真有這個家。上省裏開個會,賓館裏發個水果小梳子小牙膏小牙刷方便鞋刷什麼的,他都不舍得吃不舍得使,老拿個小口袋裝上帶回家。有時從電視裏看到他在大會上念個發言稿什麼的,還挺順溜,奎娥心裏也挺美滋滋的。兩人之間萬一遇上什麼說不到一塊兒的事,她也總讓著他。再想不通吧,最後,得,幹脆順著他的思路走吧,這一來,一通百通。你想啊,隻要男人能真心為這個家,做女人的,有什麼不能讓著他的?人家在外頭多辛苦。做個勞模,容易嗎?所以,即便沒什麼好吃好喝好穿好使喚的伺候著自己,她倒也心寬體胖,印堂發亮,長一副福相,每天晚上,頭隻要一挨著枕頭,一準就呼呼入睡了。但不知道為什麼,今天卻不對了。一直到後半夜,長林還發現她直瞪瞪地睜大了雙眼,望著黑黢黢的房梁出神。

“奎娥……”他輕輕地叫了一聲。她忙閉上了眼。“奎娥……”他又叫了她一聲。她還是不做聲。“奎娥。”他叫了第三聲。她終於輕輕地歎了一口氣。又過了一會兒,她突然坐了起來,瞪大了眼,望著長林,眼睛濕潤潤地亮著,問:“我能瞎操一回心嗎?”長林一愣,忙說:“當然可以,你想操就操吧。”奎娥撲哧一聲笑道:“你說的咋那麼難聽!”長林讓奎娥說愣了,再一想,自己也禁不住笑了:“都是你攪和的!想操啥心,說吧。”“我說錯了,你不罵我?”“那可說不好。就看你說啥了。”“那我不說了。”奎娥倒下去,索性蒙上被子。“你這人咋這樣,說話說半句?”長林一邊笑嗔,一邊就把手順進被子,遊到她柔滑的腋下使勁胳肢。奎娥掙紮著笑,笑得一口氣接不上下一口氣,便隻得求饒:“我說……我說……”奎娥喘喘地換過氣,擦去眼角笑出來的淚痕,整理了一下被長林扯皺扯鬆了的內衣,又長長地吐了口氣,這才說道:“我聽人說,這兩年,咱大山子是讓總公司的幾個頭頭糟踐了。他們背著大夥,借著改革的名頭,把大山子掰開了拆散了在賤賣,他們自己再從買主手裏大把大把地拿好處費。說是總公司的幾個頭頭,連帶礦局和幾個分廠的領導,都在省城體育場對麵的小區裏給老婆娃娃買了獨幢的小樓,有的還置了外國進口私家車……捅這麼大個窟窿眼,你說有多少水經得住他們這麼可著勁兒地往外漏?!”“沒把柄的事,別跟著亂嚼舌頭。”“你就沒聽你們廠子裏的人說過?”“我說這沒把柄的事……”“可俗話說無風不起浪!”“可還有說無風也起三尺浪的呢?!”“……”奎娥還真沒聽人說過無風也起三尺浪的,驟然間便愣怔住了,張口結舌回不上話來,呆呆地坐了會兒,背轉過身,一下縮回被窩裏,把雙手緊緊地抱在自己胸前,蝦似的弓起身子,再不吱聲了;但繼續東想想,西想想,一直到快天亮那會兒,才漸漸把氣兒出勻了,睡了過去。

23

貢誌雄把剛得來的兩條消息告訴了張大康後,便立即打著打火機,把記錄著這兩條消息的信箋燒了。這兩條消息是,一、在K省馬上還要舉行新一輪的軍事演習;二、貢開宸力排眾議,已經任命鷹派人物馬揚為大山子的第一把手。張大康趕緊坐到電腦跟前,拿起鼠標點擊了一下,看了看屏幕上顯示的股市行情,自言自語道:“股市沒太大的變化啊?”貢誌雄一邊收拾著那些信箋的灰燼,一邊說道:“這兩個消息我都剛得到,股市上那些傻蛋怎麼可能會那麼快做出反應?”張大康遲疑了一下,立即又給公司專門負責證券交易的那位副經理打了個電話,告訴他:“……有兩個消息,你別記,聽著就行了……我估計馬揚到大山子以後,可能會相繼出台一係列收拾特大型國企的重大舉措。這兩天你們在股市上要特別注意一些機構的動靜……”還沒等他這句話落地,貢誌雄指著正在發生變化的電腦屏幕,叫了起來:“有動靜了。估計是機構在拋盤,打壓多頭了。”張大康趕緊扭頭去看,果不其然,股指圖標上的陰線幾經起落後,正曲曲折折地大幅度下降。貢誌雄低聲建議道:“你也趕緊拋吧?”正在隔壁開會的一些公司中上層領導也都聞訊趕了過來,圍在電腦屏幕前關切地注視。張大康考慮了一下,拿起電話,指示那位副經理:“馬上給我拋!”這時,股指圖標上的那根曲線突然又開始艱難地上升了。電話機裏傳出那位副經理十分焦急的請示聲:“張總,有機構介入,正在托盤,來勢很猛……”“你給我拋!”張大康命令道。而電腦上的股指圖標仍在曲曲折折地上升著。電話機裏請示的聲音一下子也變得十分焦慮和緊張:“張總……”張大康額頭上這時微微地滲透出些許熱熱的細汗,但他繼續下令:“繼續拋!”股指圖標曲曲折折地上升了一段後,開始趨平了,然後驟然地又大幅往下跌去。總經理辦公室裏頓時響起一片如釋重負的驚叫聲。這時,另外一部電話機的鈴聲也響了起來。一個助手接了電話後,告訴張大康,馬揚找他。張大康一愣,問:“誰?誰找我?馬揚?你別搞錯!”那個助手肯定地回答道:“就是那個著名的馬揚找您。”

張大康完全沒有想到,驟然間已變得“炙手可熱”、肯定忙得不可開交的馬揚,這時刻居然還“抽得出那閑工夫”來光顧他。但稍稍往深處和細處想想,他不禁又有些惶惶然不安,難道……馬揚剛去大山子就職,已經知道了他廉價並購大山子那兩個廠子的事了?這位大權在握的“大山子新貴”難道是為了這件事“興師問罪”來的?猶豫了一陣子,準備了幾套應對的方案和說詞後,這位大康兄便撂下手頭所有的事,匆匆趕往馬揚約定的那個清風閣茶藝社去了。“祝賀啊祝賀。現在該稱呼你什麼了?馬市長?馬書記?還是馬總?現在了不得啊,四頂帽子落在馬某一個人頭上,空前絕後。牛。簡直牛氣衝天。你不能再叫馬羊(揚)了,該叫馬牛,或者幹脆就叫‘馬牛皮’。哈哈哈哈……”一見麵,張大康便亮開嗓門,嚷嚷了一通,又把茶藝社的經理和領班都叫了來,向她們介紹了馬揚,又點了瓶法國路易十三,一定要和馬揚“痛痛快快”地幹上幾杯。馬揚卻依然一副渾不經心的樣子,淡淡一笑道:“別折我。市委市政府那邊還沒下正式任命,隻不過是暫時代理而已。”“代理市長代理市委書記也行啊,反正四根權杖抓在你一個人手裏。了不得啊了不得。還是我說對了吧,別離開K省,K省絕對是你我這一茬人的寶地。幹了!”“今天不能多喝,一會兒還得回大山子,還有好幾項安排在等著我……”“我知道你忙,馬總,馬書記,馬市長,你的酒量我還不清楚?這一瓶路易十三你一個人幹了也不耽誤事……”